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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9/藕龙]邻家猴山二三事》作者：茨莼


文案：

     东海龙王第一视角，15小白龙龙王设定。和一窝孙当邻居的龙王表示今天也龙艰不拆，一面提防藕霸，一面要给邻居带孩子的日子真正是受够了。天将降大任于是龙也，必先生个哪吒，抽其龙筋，拔其龙鳞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敖广，哪吒，15,99 ┃ 配角：花果山一窝孙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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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降大任于是龙也，必先生个哪吒，抽其龙筋，拔其龙鳞

　　
　　我姓敖名广，住在东海，是个龙王。
　　虽说是个龙王，但日子过得很憋屈。便拿龙族擅长的下雨之事来说，这雨什么时候下，下多少还得听玉帝的，下早下晚，下多下少，都不行。前阵子我借道傲来国，想打个喷嚏都生生地忍回了龙宫才打出来，这要是私自落了阵雨，便是龙头落地的事。我那不知隔了多少门的远亲泾河龙王，硬是用生命论证了天条不可触犯的道理。
　　实则龙王曾经是不伏玉帝管的，也不用管什么天条天规的，想下雨下雨，想刮风刮风，哪天来了兴致来场沙尘暴也未尝不可。这还得从初代龙王说起，初代龙王也叫敖广，是一条格外放荡不羁的龙。说是放荡不羁，这词或许用得不那么准确，彼时他做东海龙王之时，龙王的地位还很崇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凡人要求雨求庇护的都寻的是他，每年都进贡不少，彼此相处倒也算融洽。
　　只这初代龙王有个不怎么好的小癖好，喜好收集长相可爱的童男童女。也合该他点背，那日东海来了个小娃娃下来戏水，长得粉粉嫩嫩好不可爱，初代龙王便又动了心思，教夜叉把小娃娃带下来。谁想到这小娃娃厉害得紧，把夜叉打退了回来，后来又把那龙三太子的筋给抽了。这事委实不光彩，不提也罢。众所周知，后来那小娃娃死了一回又重生，亲手结果了初代龙王风光的龙生，现在那天庭的哪吒三太子便是这小娃娃。
　　二代龙王也叫敖广，也不知是懒得取名还是怎的。这位龙王因初代龙王之事已是收敛许多，那时玉帝正在招揽仙家，二代龙王左右无事便去天庭挂了职，自此龙族便听命于天庭了。本来二代龙王循规蹈矩，日子过得不算奢华也算凑合。谁知道那陈塘关又生了个哪吒出来，长得比之前那位更小一些，这二代龙王吸去一代龙王的经验，由着这哪吒在东海如何戏水也不管不顾。也合该他有孽债，生了一双子女，那女儿同哪吒交好，做哥哥的三太子却是百般刁难，后来被拔了鳞。这段历史也委实不光彩，众所周知，这矮些的哪吒也死了一回重生，到底没去结果了二代龙王的龙生。但那二代龙王至此心力交瘁，让出了龙王之位。这三代龙王正是本龙。
　　我原本不叫敖广，只是前两代龙王都叫敖广，玉帝改不了口，干脆改了我的名字。
　　我自当了龙王，尽职尽责，让下雨绝不刮风，让刮风绝不下雪。如此平安渡过了几十年龙生。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陈塘关又生了个哪吒出来，照例又带着他的混天绫来东海搅了一回。好在我吸取了前两代龙王的经验，既没有出海去管他，也没有子女同他有纠缠。我琢磨着这哪吒怕是上天造出来专门考验龙王的，而究其根本作孽的似乎总是三太子，也不知是否因哪吒自己是三太子，故而看旁的三太子不怎么顺眼。我痴活了这许多年的龙生，伴侣也无一个，不要说三太子，大太子也无有，想来应当能安度我剩下的龙生。
　　但我既然在天庭有挂职，每年总得上天走一回述职，自然在殿上就看见了哪吒。他那两位闹过海的兄长，一位不知自己玩些什么，一位还在同二代龙王之女纠缠，便留了他在天庭为官。只见他脸上手臂上同腿上都有鲜红的莲纹，倒与他两位哥哥不尽想同，身形也高出不少，瞧着便知小时候定是个会令初代龙王喜欢的小娃娃。
　　然则，也合该我有这段孽缘，我述职完正要告退时，见那哪吒正灼灼地看着我，我顿觉龙筋一疼龙鳞抽搐，逃也似的回了东海。打那以后哪吒便常往我东海跑，我无有子女，少不得替自己的龙筋龙鳞提心吊胆，若有什么龙族小辈正好前来探我，还少不得替这些小辈提心吊胆。这些都暂时不提，好歹也是稍微后面点的事情了。
　　我还算稳妥安宁的龙生并非被哪吒打破的，而是我邻居给搅的。
　　说起我这邻居，一窝孙，全都叫做这孙悟空。
　　这名字拎出来，不说名震天地，名震这四海那是绰绰有余的。
　　彼时我一直以为作为龙王都要过哪吒这一劫，故而对旁的事物少了许多关心与警惕。我这邻居的家唤作花果山，正好在我东海上，山上有许多猴子，但猴子吃果子，又不吃海鲜，我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后证明，龙生在世，机缘巧合都是说不清的。
　　先说这头一只猴子，据传他出生时目运金光，朝拜四方，还惊动了高天上的玉帝。不巧我那时在海底，什么金光没瞧见，若我早知道有这样一只猴子在我东海隔壁出世了，我早早就把龙宫搬到北海去，这自然只能是种如果。
　　那日我在龙宫中莳花弄草，便听得宫前一阵响动，我早吩咐过手下的人，若是遇见什么人戏水，万万不能管，更不能拦，随他去，只当我东海无龙。此吩咐固然是为了防哪吒，却给了这猴子方便，一路进了我水晶宫才有龟丞相过来传报。
　　这猴子自称是我的邻居，叫做孙悟空，刚学艺归来，缺件趁手的兵器，听说我这儿宝贝多，便来讨了。天地良心，虽则我为东海龙王，但素来行事谨慎，生活低调，除了待弄些花草还真没收藏宝贝的习惯，也不知是谁在乱传，以讹传讹倒都以为我东海宝贝多。
　　我原本想赶这猴子趁早离开，熟料他似乎赖定了我，坐着便不肯离开。那时哪吒尚未出世，我还以为哪吒这世投错了胎，换了个模样来考验我这龙王。想着先龙王藏了些宝贝，便让虾兵蟹将随手抬了几件来，都被这猴子耍了两耍弄折了。
　　眼见着不能善了了，也算我福至心灵，忽而想起殿后有一排铁柱子，也不知在那儿立了多少时日，大抵是拿来测水位的定子，我留着也无甚用，便同那猴子说了。那猴子见了那铁柱子很是怀疑，我忙道：“这柱子乃是大禹定水的柱子，可是块神铁！天下也就这一块，也无人拿得动它，你要拿得动便那去吧，更好的却是没了。”
　　我这番话大抵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也却句句属实。待这猴子让这神铁变小做了如意金箍棒之后我又觉着我这番话委实是委屈了这宝贝，但它的来历我还着实不知，后殿还立着许多，送出几根也无甚大碍。
　　但，戏总得做足。
　　我故作痛心之状，想讨回这废铁，那猴子立即铁了心要讨去，我自然是由得他拿去了。
　　后来听说他拿着这块废铁砸了阎王殿，闹了天宫，回了花果山逍遥去了。我再回天上述职时，总觉着玉帝看我的眼神不对，后来才知玉帝对外宣称是我告了这猴子的御状，一代天主心胸狭隘至此委实让我叹息。
　　本以为我的龙生便能归于平常，现下回想，却是那时太过天真，错误估计了形式。没出几年，那猴子突然又抱着个小猴子来了，说是他弟弟，先带着来串串门，日后也好送他个兵器。那时我正替一盆花除草，一剪刀歪下去把花给剪了，一阵痛心疾首。
　　至此我还知晓了一事，虽则这两只猴子都叫孙悟空，大的这只还有个别名叫做61，小的这只还有个名字叫做86 。
　　我那时顿悟了一件事，我为龙在世，上天不曾降个哪吒来考验我，倒是先派来了孙悟空磨练我。想是我为龙太过谨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不出我所料，每隔几年那花果山的石头中总能蹦出个猴子来，我也算得上天地间唯一一个见证了孙家从无到有的历史，如今再回想也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此所谓孽缘。
　　这些猴子出世后无一例外都跑去什么西牛贺洲学了艺，回来便按惯例上我这里寻宝来了。老实说，这些个猴子尚小的时候便常被抱来龙宫串门，我那水晶宫也不知被他们拆了多少回，宫里但凡有些新巧的玩意都被他们摸去了，也就那堆废铁他们小时候搬不动，大了才来当个宝贝。
　　我原本怕86得的废铁与61相同，会教61识破我当初所说的“天上地下只此一根”的说辞，熟料86得的如意金箍棒倒和61的那根完全不同，教我大大松了口气。
　　这些猴子轮番上门，先龙王留下的那堆神兵仙器早折得七七八八了，但每每想到阎王同玉帝所受煎熬更甚于我，便又觉龙生尚可，浮世偷生大概就是我这种状态。
　　后来86同96一前一后都被西方佛老压在了五行山下，花果山便只剩下了61，我料那61不至看86同96被压不顾，定会前去报仇，便期待着他早日离开，还我东海一个清净。只能说龙算不如天算，61并未直接打上西天去大闹灵山，反而又抱着新生的猴子来我东海拆水晶宫玩了。
　　而这回更是了不得——
　　61他抱着两只小猴子来了。大的是大99，小一点的是小99，日后改名做了斗战，为了区分此处便叫他做斗战了。
　　61还颇为忧愁地同我说：“本来想去五行山看望一下弟弟们，谁想到这一下蹦出来两只，那边两只已是大了能照料自己，小的这两只委实丢不下。若是敖广兄弟你能替俺看顾这他俩，我倒也能放心去一趟五行山。”
　　61说话时99正把一个花盆打翻在地，斗战在一旁给他鼓掌，我额角一疼，道：“看顾一位尚可，两位可真是……”
　　“我也不放心让你看顾两只，如此也只能留在花果山带他们了。”
　　后来86和96都去取真经了，一前一后都被自家师父气回来过，说是这般说，我打听说是被赶回来的。99和斗战已长大了不少，成天花果山同龙宫两头跑，那动静却是前面几位合起来都比不过的。
　　96回花果山时给86、99同斗战唱了一首他自创的花果山山歌，被三猴好一通嘲笑，愤愤地回他师父那儿去了。熟料，后来61每每与我提起他弟弟时，都少不得与我唱一遍这山歌，我倒是被迫学会了。
　　99同斗战之后，花果山那石头安静了下来，按照正常的年月来算，本来应该已经蹦出只猴子来，却无有动静，害得61多往我龙宫跑了几趟。
　　我那时想着，想来这石头孕育的生灵都生完了，也蹦不出什么东西了，虽则邻居猴子多了些，倒也还能应付。时候证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我差点被滚下来的仙石砸中时，才明白松懈不得。
　　15便是从花果山滚落下来，在我龙宫中蹦出来的。我尚在回味这一变数，又有龟丞相来报：“大事……大事不好！”
　　我抱着15，琢磨着这世上再没什么大事比这更不好了，除非是——
　　“那……那陈塘关年前生了个哪吒！现在正在闹……闹海！”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那时抱着15窝在海底，看着头顶混天绫荡来荡去的我真正是觉得龙生无望。

　　☆、养不教，龙之过。教不严，玉帝的错。子不学，随他去。幼不学

　　
　　那日15在我宫中蹦出来，61、99连同斗战旋即顺着小道到了我这龙宫。
　　我那时忽觉15真正是个福星，在我面临龙王最为紧要的劫难当口落在我这儿，顺带引来了他那本事高强的兄长。我抱紧了15 ，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些年同花果山这群猴子相处的过往，前前后后反复梳理了几番，自觉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定是不至让我这邻居的筋被抽去当腰带。再来，眼下15在我手上，到时候当个猴质威胁于他们，虽是个下策，也未尝不可。
　　熟料，这几只猴子对头顶上搅来搅去的混天绫毫不在乎，龙宫晃来晃去也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上来围观15的兴致。
　　61也不将15抱过去，凑过来看了一眼很是欣慰地说：“还是个猴样，这我便放心了。我还担心小15在龙宫出生会生个龙头出来。”
　　我颇为不平，且不说物种不同的问题，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便是龙族自己生子也不可能个个是龙头，61这般说真是看低了龙头。但这话我也只能在心中这么一想，好赖头顶还有位哪吒在翻腾，我还指望61能给这小娃娃一点颜色瞧瞧，让他日后都不敢再来东海。
　　显然的，全身是毛的15的魅力远远大于奶毛刚褪的小娃娃，这三只猴子一心都扑在15身上，一同开始展望15的未来。我见他们兴致高昂，一时半会儿想是聊不完，头顶的哪吒也兴致高昂，一时半会儿想是闹不完，只我抱着15的手臂有些酸，实在等不下去，便提醒他们道：“你们今日不觉得我水晶宫有些不同么？”
　　三只猴子愣了一下，各自打量了一番水晶宫。
　　然后99先觉出了不同，忽而跑向宫门。我一时感动万分，虽则99还未去西牛贺洲学过艺，一身本领远不如他哥哥，但有这份心我也觉得龙生无憾了。即便不能让那奶娃娃不敢再来东海，能将仇恨值转移也是不错的。
　　99在他兄长同我慈爱的目光中奔出了宫门，须臾便折返来，手中捧着我前几日才淘来的宝珠笑道：“原来是得了新宝贝了，龙大叔，多谢了！”
　　我后槽牙一紧，正要发作，瞥见61微妙地扫了我一眼，我提在胸口的气一下泄了，勉强道：“我姓敖，不姓龙……”
　　99得了我的宝珠，便拿来逗15 。15也是只识货的猴子，咿咿呀呀在我怀中扭了起来，举着小爪子要去捞99手中的宝珠，却总捞不到，于是扭得越发激烈。
　　我醒悟过来，同这些猴子讲话万万绕不得圈子，需开门见山，又重新说：“今日我龙宫颇为震荡，上面也不知有个什么东西在搅合我东海，不若老邻居你替我去看看，也好让我安心。不然此处怕是住不得了。”
　　61闻言果真抬眼去看，忽而喜道：“这不是哪吒家的小子吗？”
　　斗战好奇道：“哪吒家的小子？那是谁？”
　　61盯着那摆来摆去的混天绫，一副怀念的表情道：“当年我大闹天宫时认识了哪吒，玉帝派他来收我，他便同我假打了一通，后来装作负伤回去。算来陈塘关前后只出了两个哪吒，加这个也才第三个，比起我孙家真是差远了。然而，我听闻每位哪吒都要闹一次海，杀一次龙，这个传统看来哪吒家沿袭得颇为不错。我们孙家也需好好传承我的事迹才是。”
　　我在一旁听得心底发寒，也不知有意无意，说这话时61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应当接受他的勉励，为哪吒家的传统万死不辞一回。
　　斗战听了这话非常感动，又问：“那我们孙家的传统又是什么？”
　　61语重心长道：“早让你和99多读读我孙家历史，竟然现在还不知。自然是先去西牛贺洲寻菩提祖师学艺，再回来你敖叔这儿拿根如意金箍棒，然后去捣了阎王殿，接着去闹天宫。这传统本到这儿便罢，但你86同96两位哥哥都不慎被佛祖压在了五行山下，眼下还没放出来。斗战啊，你且莫要走他们的老路。”
　　斗战经了61这番鼓励，激动非凡，当下表示不能落后于哪吒家的小子，定要为孙家争光，这便要启程去西牛贺洲学艺。把个61感动得热泪涟涟。
　　我寻思着怕是他们并无助我赶走哪吒的打算，只好出那下策，拿15做个猴质。我抬起有些泛酸的胳膊，举着15对61道：“这小15……”
　　“敖兄不说我险些忘了，斗战他要去西牛贺洲学艺，我放心不下得送他一送，小15既然与你有缘，就乘你看顾些时日，我送完斗战便回。”61说完，又去问99 ：“你可要跟着斗战一同去学艺？”
　　99之前逗着15 ，也没注意听他兄长光辉的过往，把头一摇道：“不去不去，学艺有什么好玩的，我要带小15 。”
　　61点点头，说：“也好，你们兄弟之间也好有个帮衬。既如此，你和小15都现在敖叔这里暂住一阵，等我送完斗战回来接你们。”
　　我正要拿此事同61谈条件，怀中抱着的15因总捞不到99手中的宝珠眼见着要哭出来了，两爪并两脚都在乱蹬，我被唬得一下松了手，99忙接住了15，顺带将宝珠塞在15的爪子中。我低头看了眼这边一团和气的一对兄弟，抬头又看了眼那边一团和气的一对兄弟，抖着两只手，颇为悲壮地对61道：“你……安心去吧……”
　　61带着斗战走后没多久，哪吒也闹够了，收了混天绫回家去了。
　　我看着龙宫一片萧索，只觉得这龙王当得委实没意思。这些年我不知多少次同我那些弟弟们说要让出东海龙王的宝座，这好赖是四海之主的身份，我那三个弟弟竟然一个比一个溜的快。稍微跑得慢点的敖钦被我拦下，他一面挣扎一面对道：“大哥，你那东海临着个花果山谁不知道？那些猴子弟弟们哪里应付得过来！大哥，你看在兄弟情分上，好好地做东海龙王吧！”
　　我原以为他们也是同我一般参悟了东海龙王必有哪吒一劫这才百般推脱，却不料花果山猴子的名声早已响彻四海了。
　　61这一去倒去得有些久，待那斗战都去闹天宫之际都还未转来，据说是顺路去看望从五行山下出来跟着去取经的86和96了。这回斗战倒没压在五行山下，直接去西天做了个斗战胜佛，听说还收了个徒弟，这都是后话先不说了。
　　便说这99同15，算得上是在我水晶宫待的时日最久的猴子了。我眼看着15从只能蹬腿的小奶猴，长成了跟着99满地乱跑四处撒欢的猴祖宗，只能暗自叹息。
　　这日里99正同15讲他几位兄长的故事。这15说来也怪，同他特能闹腾的哥哥不同，他倒是乖巧听话，让如何便如何，尤其听99的话，龙宫上上下下都特别欣慰孙家总算出了个正常的猴子，连带我三个弟弟也时常过来瞧一瞧15 。彼时我尚且不知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小时候非乖，长大了非歪”，15后来的叛逆与小时候的乖巧一定有紧密的联系。
　　15听完了他那堆兄长的光辉事迹，立马催促地问：“那你呢？99哥哥有什么厉害的故事？”
　　99大概是猴生中头一遭知晓了不好意思的感觉，当下干笑两声道：“你哥哥我眼下还没开始呢，日后同你讲。”也亏得有15 ，不然99也不会待61一回转来便吵着要去学艺了。
　　15自然觉着他哥哥怎么说都对，怎么说都好，很快又换了个问题：“99哥，我昨天听到西海的四公主说你长得好看，想嫁给你，你会娶她么？”
　　99愣了一下，摸了摸头，难得的求助似的看向我。我颇为欣慰地放下茶盏，这两只小猴子天真烂漫惯了，于人情倒是不怎么通透，这99分明是不懂什么欢喜娶嫁之事，又不想误导了15，正好我与他开导开导。转念一想，却不能让这些猴子同我龙族扯上什么关系，先不说会生出些什么东西，但万万不能让这些猴子在四海撒欢。
　　想了片刻，我同15说：“你99哥必定不会娶什么龙女。”
　　15本着求知精神追问：“为什么呀？”
　　“物种不同谈不得情说不得爱。”我谆谆诱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不，这没什么关系，且说猴子同龙是要不得的。那龙女说是这般说，但肯定不会嫁给你99哥。再者，你也须记得，虽然世人都不阻碍不同物种的爱恋，但终究背地里是要乱嚼舌根的，你同你99哥日后都要寻个猴子才是正道。”
　　见99同15似乎窥到了新世界的震撼表情，我颇为受用，想着此举还能杜绝这些猴子去祸害其他物种我也算功德一件了。但那时我倒是忘了，15在我龙宫中生养，在他少年之前，见过的猴子便只有一只99 。
　　我尚在得意，忽而凭着本能觉得龙鳞倒竖，眼前红光一闪，那布满莲纹的脸便闪在我眼前，竟是哪吒。
　　我一时失防，险些从座椅上摔下去，但想着15和99都在这里，哪吒应当不会当着两个小娃娃的面做些凶险的事情。
　　那哪吒看起来很犹豫，也有些踌躇，挣扎了一番才问我：“你……对藕有什么看法？”
　　我紧张万分，不知道他今日怎么想起为了问这个问题专门跑我这龙宫来，只能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特别的看法。我常居龙宫，这陆上的东西却不常见，听说这藕长得白生生，吃起来很是爽口……”
　　我眼见着哪吒脸一黑，才后知后觉站着的这位正是用莲藕重塑的身体，当下感到我命休矣。正在暗中哀叹今日难逃一劫，却听哪吒叹息一声，面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番，道：“这么说，在你心中藕连物种都算不上，是么？”
　　这问题委实难以作答，就好比凡人问的那个“在你心中我连东西都算不上”一般，你既不能回答你不是东西，也不能回答你不是人。我尚在愁苦，那哪吒已踩着他的风火轮风驰电掣地冲出去了，临行前扔下一句话：“玉帝要见你。”
　　原来只是来传个话，我大大松了口气，99也是贴心，替我倒了杯茶问：“敖大叔你是不是不喜欢刚刚那位小哥？”
　　我想着不能过早让小孩子知道这世情险恶，斟酌了一番字句道：“我固然不喜欢他，但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我自然不能同他出手。”
　　99重重地点了点头，很是认真地同我说：“那么，我学艺回来替敖大叔收拾他！”
　　我几乎泪水滂沱，养儿防老，古话诚不欺我。
　　玉帝召见，我不得不去，让敖顺过来我水晶宫暂时看顾两只猴子，我便上了天。
　　玉帝正在他的御花园中的亭子里等我，同在的还有阎王与太上老君，我一一打了招呼。
　　玉帝捻着他的胡子，高深地问我：“你可知，我叫你来有何事？”
　　我见他们三人所坐之处，那一方桌，一人坐了一边，三人都殷切地望着我。我抖擞精神，试探道：“可是……三缺一？”
　　“放肆！身为龙王怎可耽于玩乐？我叫你来乃是共商大事，你怎可说这样的话？”玉帝一下黑了脸，阎王同太上老君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我不敢言语，垂着头立在原处。
　　玉帝便又放缓了语气对我道：“爱卿且坐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唱了声诺，走过去也坐了下来，这四人相对，中间一方桌的模样，怎么看都只差副牌了。
　　玉帝清了清嗓子问我：“你那龙宫近日可好？”
　　“尚好。”
　　“不曾有损失什么宝物？”
　　我认真一想，自99和15在我宫中住下了，宝物是万万不敢有的，全送给弟弟几个了，哪里会有什么损失，于是摇摇头。
　　玉帝又问：“你可想好了，你龙宫是不是又被拿了根宝贝出去？”
　　见我懵懂无知的样子，阎王补充：“被人拿去捣了地府。”
　　太上老君也补充道：“又捅了天。”
　　我这下才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才闹过天宫的斗战，但斗战拿的那块非是宝贝，乃是块废铁，早便送给他了。这话却万万不能讲出来，我有些为难。
　　玉帝见我一脸恍然大悟，也不纠结定要我说话，满意道：“这只猴子来闹天宫时，我派人去请佛老，熟料佛老正用双手镇着他那两位兄长，着实无暇顾及，只让他自己去西天做了个斗战胜佛。你同这些猴子做了许多年的邻居，定是知根知底，却不知他们下一只猴子甚么时候来捣乱？”
　　我那宫中目前只有两只没学艺的猴子，还翻不起风浪，新的猴子也没蹦出来，便道：“应当还有些时日。”
　　太上老君长叹息一声道：“我只怕我炼丹的速度，赶不上这些猴子吃丹的速度了。”
　　玉帝也很是黯然：“上回蟠桃还没熟，都被猴子吃完了，这回……”
　　阎王也悲痛异常：“那孙悟空一家的生死簿早被第一只猴子销毁了，也不知这后来的猴子为什么都要来我地府闹一闹，扰乱办公。”
　　接着，他们三人都期许地看着我，指望我也发表一下看法。我只好道：“我龙宫的宝贝都快被猴子们掏光了。”这是实话。
　　玉帝于是满意了，又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总得想个主意。”
　　太上老君同阎王都很热切地看向玉帝，只见玉帝眸中寒光闪过，冷哼一声道：“我一会儿便教人去多种几棵蟠桃树，看是他吃得快，还是我的蟠桃长得快！”
　　我从太上老君和阎王的眼中读出了“生无可恋”一词，真是同病相怜。
　　玉帝又很和善地对我们吩咐：“老君你且研究一下如何练丹速度更快，阎王你再加强训练一下鬼差的心理素质，龙王你还点心思去寻寻宝物。”
　　看来回头还得去劝一劝99 ，让他别一味只带着15 ，赶紧学艺归来去闹一闹，不然让玉帝白费了这许多心思。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来帮忙

　　
　　我自玉帝处折返龙宫，下界也不过三日的功夫。水晶宫并无什么变化，看来15同99确乎是长大了，要知道以往我便是出宫出个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就认不得我的水晶宫了。
　　刚到宫门口还没进去，便见两道黑影向我扑来，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上已经挂着两只猴子了，正是15和99 。他两个都抬起脸来看着我，眼中写满感动，齐声道：“敖叔，你总算回来了。”
　　我受这冲击一时有些出神，想我不知与这些猴子相处了多少年岁，这般礼遇竟然是头一次遇到，当下激动地伸出手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肩膀，正待做一番感慨，我那被我抓来临时作猴子看护龙的弟弟沉着脸走了过来，我明显感觉到身上挂着的两个猴子抓着我衣袖的手都紧了紧。
　　“大哥，你怎么能如此纵容这两只猴子？我原以为这孙家的猴子搅得四海不安宁只是难以管教，却不想是大哥你纵出来的！”
　　老实说我虽则为大哥，但在弟弟中并无什么威信可言。更早的时日我防着哪吒，守着我的水晶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往后一点又来了群猴子，实在无暇分心旁的。再后来哪吒也来了，我整日少不得为自己的龙命着想，又还有顾着花果山的猴子，委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可以匀出来了。这些个事我向来是独自承受，一来是哪吒这劫数乃是我自己堪破的，玄之又玄不怎么好说，二来是我这做大哥的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们同我一样心中留下阴影。
　　敖顺说话间已经站在我跟前了，伸手要把两只猴子拎过去，我下意识按紧了他们。敖顺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我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敖顺哼了一声：“大哥，你再回来晚些，怕是连水晶宫的正门都找不见了。”
　　我回头望了眼尚且完整的正门，想到这情形我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此次回来还进了正门已是破天荒了，但敖顺并不知情，我便同他讲：“毕竟都还小，习惯便好。”
　　敖顺脸一寒：“便知大哥你只一味纵容他们，所以小弟代为管教了这几日，初见成效。”
　　“敖叔……”99突然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口，他往日总是神气活泼，把东海搅得鱼飞贝跳，此时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看了不免心口一抽，忙问他：“怎么了？”
　　“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99低声道，“所以，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敖四叔再用冰去……”
　　“99哥，你不要求敖叔出面，”15突然插嘴，“便是被他冻死了，我也不要你去替我说情！”
　　我原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了他俩这番对话，又联系敖顺的话，顿觉眉头一跳。我把99和15放到地上去，温和地对他们道：“你们先去玩，龟丞相那里有我从天宫带回来的新巧玩意。”
　　“大哥？你也忒惯着他们了吧？”敖顺见我放走了两只猴子，非常不认同。
　　我等到15和99走远了，才沉着脸转过头来看向他，倒让敖顺愣了一下。
　　我一向觉着，龙生在世，和气至上，置气实在是要不得的，但这回我真有些生气了。
　　“你难不成还想对着他们动用法力？”我问。
　　敖顺顿了顿，哼出一声：“未尝不是个办法。”
　　我作了一次深呼吸，对我这最小的弟弟挤出一个微笑：“这三日也是辛苦你了，我一会儿便教人把你一直想要的那条覆海鞭送到你宫中，作为这几日替我看顾他们的谢礼。只是北海与我东海相距甚远，日后你也少些奔波。”
　　敖顺听了面色大变：“大哥！你怎可为了那两只猴子便说这等话？”
　　“我这东海实在经不起北海龙王你那些弄冰弄霜的法术。”
　　“我没……”
　　“刚自玉帝处回来，有些乏了，四弟你还早些回宫吧。”
　　敖顺瞪了半晌，仿佛头一次认识我这作大哥的，过了会儿无奈拱了拱手道：“哎，大哥你日后便知了。”说完真就回去了。
　　我送走了敖顺，想着15和99受了这番惊吓应当好好安抚，须知我那四弟年纪虽轻，却古板得紧，北海一众小龙都被他管制得服服帖帖，莫敢有二言。我原是不想请他来的，只是敖闰的西海为着三太子龙仰马翻，敖丙亦被请去帮忙，可见三太子总是不省心的。便只有敖顺得空。本想着不过几日功夫，15和99也吃不了什么亏，熟料敖顺竟然对着两只尚未有仙术护体的小猴子动手，着实让我有些恼怒了。
　　转过头来，见99带着15又在水晶宫中奔腾跳跃，不免吃惊他们的恢复能力，又在感慨孩子心性。然则，多年之后，我方知这两只猴子并未吃半点亏，反而把敖顺弄得团团转，见我回来还反告了敖顺一状。我为了赔罪还请敖顺喝了回酒，敖顺难得有些失态，拽着我的袖口不住道：“我那时哪敢对这两只猴子动手，四海谁不知他们有几个极护短的兄长，我哪里会拿自己的命开这等玩笑？我这做弟弟的倒不如那两只猴子了！”彼时，被99骗过的仙佛并鬼怪若是排起队来，已是能绕花果山三转，敖顺倒也不这么介怀了。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但自那时起我确乎还是思考一个问题，对99和15的看顾是否不那么得当？
　　说起来，61把99和15扔在我这处时日甚长，我除了照料他两个日常生活，倒没有过教导他们的念头。我为龙厚道，总不能同菩提祖师抢这碗饭。然而龙族小辈总以为我只偷偷教习两只猴子去了，才没有顾及他们，这实在是大大的误会，缘由不过是我这条龙生得比旁的龙懒惰一些，这理由到底不体面，便由得他们误会着。
　　99留我这处时已是比较大的年纪了，之前都是61带着他，对孙家的掌故颇为熟悉，几乎倒背如流。而15是落地便在我这儿了，从来都是99带着他。99承了61的衣钵，也爱讲一些想当年的故事，自然说的都是他那些兄长的。我几次过路瞧着，总觉得15对另几位兄长的故事并无太大兴趣，每逢99讲到兴头上移开视线时，15便飞快地打两个呵欠，待99回头时又睁圆了眼，一副受教的表情。小小年纪，如此天赋，教我叹服。
　　花果山的这些猴子都比较特殊，生下来便能跑能跳，能言回到，只15是个例外。我之前说了我是看着15从只会蹬腿的奶猴长成如今这活蹦乱跳的猴祖宗，原先15是不乐意自己走路的。
　　我琢磨过原因，也不知是否是因他出生之时刚好我抱了一阵，错过了让他自己站起来的好时机，故而延误了他走路。但想来想去，却觉着这都是99带的。
　　在15蹦出来前，99是老孙家最小的一辈，上头几位哥哥，下面虽然有个斗战比他小一些，终归是同岁的兄弟。老孙家除了翻天覆地的传统，还有一个传统，便是宠弟弟。99打从石头里出来，便承了他几代兄长的厚爱，每日轮番来寻寒问暖，只为弟弟肝脑涂地鞍前马后。后来蹦了个斗战出来，99原以为他可以加入宠弟弟的行列中去，但这斗战虽然年龄小，为猴素来老道，倒也像是哥哥了。于是孙家的厚爱仍然落在99肩上。
　　可见溺爱也是要不得的，总会惯出些逆反心理，譬如99便成天想着要个弟弟，他那几位兄长不知痛心疾首了多少回99对他们这些哥哥越发冷漠了。此处我却要说句公道话，99对他那几位兄长诚然是很好的，只是比起15来确实差了不少。
　　99过去时常去跟花果山看着像是能蹦猴子的石头说话，听61说有一回99还独自扛了块巨石回水帘洞，把几个哥哥吓得心惊肉跳，赶紧夺过来替他放好。99只说是要自己孵个弟弟出来，念弟之心可见一斑。后来那块石头被86和96一起推出去扔了，61颇为费力地同99讲了几日才讲通不是每个大石头都能生出猴子以及猴子是不能孵出来的道理。
　　再后来嘛，15出来了，正所谓久旱逢甘露，这话搁在此处恐怕不是那么恰当，但极能反应当时99的心情。虽然15出世之处身边只有一位哥哥看顾着，但接受的厚爱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99成日抱着15四处走动，也不嫌累，便是我多抱一阵都觉着腰酸背疼。我向99问过这事，99上下看了我一番，竟然笑道：“敖叔你那是老了。”为他这句话我很是犹豫了一段时日。
　　约莫又过了半年光景，哪吒忽然又来水晶宫，我绷紧了身上每一片龙鳞严阵以待。哪吒按照惯例用视线问候了我一番，也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研究从何处下手对付我。好在我早有防备，不管何时都以人形行动，不到紧要关头绝不显龙身，指望着哪吒早日淡忘我是条龙的事情。
　　99正抱着15玩耍，我瞥见哪吒似乎要对我说什么，立即踱了过去，很是慈爱地看着这一双兄弟。只听见15问：“99哥，你说的那四大天王是兄弟吗？”
　　99想了想，很严肃地回道：“听61说，这四大天王很不经打，只几招就收拾了，用的兵器还有伞和琵琶这等物什，想来不是汉子。我又听说四大天王关系匪浅，应当是姐妹。”
　　“扑哧——”却是也跟着过来的哪吒笑了，一脸揶揄地看向我。
　　我镇定地理了理衣襟，假意对地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5听见哪吒笑了99，立马问：“你笑什么？我99哥难道说错了？”
　　哪吒费了许多神才收敛笑容，正色道：“没错，你99哥说得很对。不信你问问你敖叔。”
　　哪吒这声敖叔叫得我脊背发凉，我差点没克制住反过来叫他一声爷的冲动。他祸水东引这事，我却委抗议不得，只好对15含糊道：“这，你99哥说得有理有据，很是让人信服，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于是15满意了，继续问99别的稀奇古怪的问题。我实在不忍再听，还是放弃了守着他俩冷落哪吒的计划，回过神问：“不知……三太子殿下来我龙宫有何事？”
　　哪吒微妙地皱了皱眉，“难道我无事就不能来东海么？”
　　我忙说：“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心说，你若是有事，岂不是就是来践行你们家的传统屠龙来的？
　　哪吒放缓了表情，忽而问道：“你应当知晓我年幼时闹东海一事吧？”
　　我心脏一紧，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当日的情形，并无有妨碍他半分，却不知他怎么提起了这头。
　　哪吒转而有些扭捏，“我那时尚且年幼，不懂事，闹得你东海不甚安宁，我每每想来都觉得有愧你，趁着今日同你说声抱歉。”
　　我顿感大事不妙，在此事上，我并未与他有过甚么冲突，今日偏偏提出来道歉，颇有几分同我结总账的意思在里头。何况把奶娃娃时期的事情都翻了出来，可见之郑重万分。好赖我同他打过这几年的交道，不说战战兢兢也是小心翼翼，许是让他觉着应当在屠我前先说一番好话，好让我安心地去，也不枉认识这几年。
　　我勉强对他笑道：“三太子无须对我道歉。你那时尚且年幼，戏水本不是什么错。那日正好15出世，正落在我宫里，那时手脚忙乱，倒也无暇顾及旁的。”
　　哪吒脸色一变，很是愤懑地看向懵懂傻笑的15。定是他觉着15拖延了我出门去同他会面的时机，以至于屠龙大业拖到了今日。
　　果真哪吒便看15不顺眼，冷笑道：“我只道孙家的猴子个顶个的好本事，却不想这一代生了个软脚虾。”
　　我正要纠正那是软脚猴，99先怒了：“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说我弟弟？”
　　哪吒便道：“你弟弟这都出世这般久了，怎么连个路都走不得？”
　　99哼道：“我弟弟出世也不过才两三年，走不走路有什么要紧的？”
　　“凡人的小孩不出周岁都能走能爬了，你弟弟这都两三年了还不会走路真的不打紧？再者你们花果山的猴子，那只不是生下来便能跑能跳的？”哪吒说着忽而作恍然大悟状，“莫不是你这作哥哥的延误了他学走路的时机？我听说走路走得少了，这腿迟早要废，再站不起来。”
　　99一下变得很紧张，很是怀疑地看向15，后者方才还是一副目瞪口呆半挑眉的表情，瞬间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15……你……你能走路吧？”
　　15直接把脸埋在99的胸前，还偷眼来送了哪吒一个白眼，道：“我要99哥抱。”
　　99站在原处一脸严肃，似乎在抉择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把15放在了地上：“哪吒这话说得不错，15，往后你要学会自己走路了。”
　　15未聊到他99哥真就把他放下了，一时大受打击，撇下嘴直愣愣地看着99 。却不料99这回狠下心来，只双手环抱胸前站在一旁看着15 。此可谓是15猴生中头一回重大打击，日后他同哪吒总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估摸着也同这事有关。
　　15眼见着99铁了心要看他走，只好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99登时蹿过来，一脸兴奋地扯着我摇：“敖叔，敖叔，小15会走路了！”
　　看着15有些哀怨地回转身，深沉地望来一眼，我不免觉得这画面有些心酸了。
　　99扭头去看15，笑道：“好弟弟，走到哥哥这里来，日后哥哥带你去些更好玩的地方。”说着习惯性伸出了双手，似要去接15 。那15见99伸出了手，当下提起精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不想扑了个空——
　　“一时间忘记了，往后还是应该你自己走路才是。”挠着头的99不好意思地说。
　　趴在地上的15很快经受了猴生中第二回重大打击，我瞧着他已是被打击得站不起来了，不免心生恻隐，想着好歹受他叫我一声“敖叔”，也不能眼见他这副模样不理，便上前去将他抱了起来。
　　熟料，在抱起15的瞬间，我左右手臂各自一疼，99和哪吒的声音同时炸响在我耳边：“不许抱他！”
　　与此同时，15在我怀中奋力挣扎，拼命乱蹬，很是不满地瞪着我。
　　正所谓好龙难当，我今才知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只能屈

　　
　　我正抱着15，被99和哪吒一左一右抓着的当口，我那殿上金光一闪，又来了只猴子。我本以为是回转来的61， 便很是盼望地看过去，却不期是只眼生的猴子，白白浪费我的表情。也亏得有这只猴子，我只觉着哪吒手一僵，便松开了我的手臂，我顺势把15往99手上一塞，偷着松口气。
　　这猴子落地之后见着我便眼前一亮，很熟络地过来道：“敖叔，我最近在替你侄子的姑父翻案，不想那如来老儿把我的金箍棒收去了，你这儿可还有趁手的兵器借我应付几日？”
　　我愣在原处，把他这句话翻来覆去回味了几遍，也没弄清楚我侄子的姑父同我是什么关系。
　　那猴子也不同我啰嗦，过来便扯过我道：“我多年不曾来水晶宫，有些忘了你把兵刃放在何处了，你带我去。”
　　虽然我是一条助猴为乐的好龙，但这不代表我来猴不拒，我正要委婉地拒绝，哪吒却先我一步喝道：“你是何人？敢来东海聒噪？！”
　　我素来是对哪吒退避三分的，但此番他替我出头我还是有些感动，也不计较他又说错，来的是猴子不是人这点小错误了。
　　那猴子挑眉看了一眼哪吒，奇道：“我才是要问你，你是什么地方跑来的小娃娃，我自找敖叔有事，你在旁边聒噪什么？”
　　叫我叔的人固然是不少，我四海多少龙族小辈连带花果山那一窝孙见着我都是叫声叔的，称谓问题我一向看得开，但无端端跑来一只眼生的猴子也叫我叔，这却不敢承了，当下问道：“你是……”
　　那猴子一顿，眼中多了几分谴责，对我道：“我离山时日说长却也不长，敖叔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也是我福至心灵，忽而想起了这只猴子的来历，但又不能让他真觉着是我贵龙多忘事，便淡定地接道：“……00。 年纪大了，说话容易大喘气。”
　　00这才笑道：“既然敖叔还记得我，还是快些带我去你那藏宝贝的地方看看。”
　　这边把15放在地上的99也道：“还有什么宝贝？不如也带我和99去瞧瞧？”
　　这99分明还是第一回见着这只猴子，倒是迅速结成统一战线掉过头来坑我这作叔的，只能说此乃物种的差异，奈何不得。
　　15反而多了个心问：“99哥，你也认识他吗？”
　　99笑道：“虽然不认识，但也是我孙家的猴子。我听61说过斗战之后又蹦出来了一只，只是这只出世便离山了，只有61见过他。”
　　还有本龙见过，我在心底加上一句。先头说了99一直苦求弟弟不得，直到15出来才圆了个当哥哥的梦，实则我却是忘了，除却斗战，99还有这么一位00猴弟弟。这00与孙家的猴子虽然有些不同，自蹦出来便离了山自立门户，但终归是一脉相承，上我这儿来领块废铁的家训倒没忘。是以，我也见过他几面，只是这一别许多年，长这般大了，一时没有认出来。
　　“闲话休说，敖叔你还是快些带我去拿件兵器应付一阵。”
　　我有些奇怪，那如来怎么无端端收了00的金箍棒，便问：“你方才说是如来收了你的棒子去，却是什么原因？你说你替我的侄子的姑父翻案，又是翻的什么案？”
　　00摆了摆手，道：“还是泾河龙王那案！那武德星君纵子行凶，小白龙替他教育了一番儿子，武德星君竟然便要捉小白龙，他姑父泾河龙王出手护了他，那武德星君竟然就敢去玉帝老儿那儿骗了法旨下来把泾河龙王给斩了。”
　　我听得脖颈发凉，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只听闻过泾河龙王是拿生命去验证了雨是随便下不得的道理，却不知里面有这么多名堂。好好一条龙命，便为了护一个西海三太子给蹉跎了。可见，三太子诚乎不能扯上关系的，稍一疏忽龙头不保，也幸而西海离我这东海距离不短，小白龙才来不及将祸水东引过来，我这边还对付着一个哪吒三太子，实在再应付不得一个西海三太子。改日还要同北海两海的两位龙王说说，要谨防自家三太子。
　　泾河龙王好歹是我侄子的姑父，这般容易便被武德星君断送了龙生委实让我有些感伤。他儿子肆意妄为，小白龙还敢教训一顿，要换成了孙家的猴子，莫说小白龙，便是玉帝也万万教训不得的。
　　听了来龙去脉之后99怒道：“这老糊涂玉帝，竟然查也未查便斩了！”
　　00点头道：“那如来老儿同我说这事关乎那老糊涂的面子，叫我不要去管，收了我的金箍棒。这事，我还就管定了！”
　　孙家的猴子向来心怀天下，通俗地说就是好管闲事，如来都没劝住的，旁人更劝不住，我只好道：“龙宫里的神兵利器都折得七七八八了，尚能使用的就还有一柄剑了。”
　　“剑？那便用不着了，”说着00变出一方宝剑来，拿来给我看：“小白龙将魏征斩他姑父的龙泉剑夺了来祭奠他姑父，眼下正放在我这里代为看管，这剑说是斩龙王归龙泉之意，算得上好剑了。只是我使惯了棍棒，不趁手。”
　　我有些复杂地看向00，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我一贯以人形自居，已然让他忘了我也是个龙王之事，实在不应把如此不吉利的物什拿来与我看。
　　多时未出声的哪吒忽而道：“不若你把这龙泉剑拿来我替你看管。”
　　“你这小娃娃要龙泉剑干什么？我连你底细都不知道，怎可把龙泉剑给你。”
　　哪吒微抬下巴道：“我乃是哪吒三太子。我自有我的神兵法宝，何曾稀罕你的剑？只是你四处奔走带着这剑实在繁重，放在龙宫又是不祥，不如拿来我看管，也没了后顾之忧。”
　　我闻言惊惧，这屠龙大业的开展真是防不胜防，便要想些道理教00不要把剑交出去，却听00道：“原来你是哪吒家的，你大哥在灵山同我交好。那唐王还托我将剑寻回去给他，但那泾河龙王冤屈还未伸张便带在了身边，未免有些尴尬，正好你先拿着。”便真就把剑抛给了哪吒。
　　我提心吊胆看着这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线，稳稳地落在哪吒手中，又见哪吒意味不明地对我笑了笑，便觉得三魂去了七魄。
　　我原想龙固有一死，或死于哪吒，或死于龙泉剑，却未想到哪吒得了龙泉剑，我怕是要死两回才行了。我往日只为自己的龙筋并龙鳞担心实在是狭隘了，现在还须为自己的龙头担心，真是世事难料。我原本还想告诉00，我那后院中还有不少日后为他弟弟们备下的废铁，可让他拿去暂时耍耍，眼下我自身难保，实在说不得了。
　　好在那日00寻宝无果便离了我的水晶宫，顺带替将哪吒引走了，说是他灵山的大哥对他甚是思念，不如趁机便跟着00去见一见他的大哥。但龙泉剑总是在哪吒手中的，我日后还得多加防范。
　　但那哪吒的本领却是高强，纵我东海如何加强防范，怕也是防不住的，如今所望倒是邻山这群猴子了。只是这些猴子没一个得空，都同00一般，忙着管闲事。唯二两只闲着的猴子，一只尚小，一只玩心甚大，过了适学年龄还未去菩提祖师处报道。眼下我应当好好引导才是。
　　故而我便对99道：“你头上几位兄长都有翻天覆地的能力，这也是你们孙家的传统，你眼下照料15没同斗战去学艺，如今15自己也能走了，你也可安心去学艺了。15这边有我看顾着，你无须担心。”
　　实则，99因同15将孙家辉煌一事之后便有学艺的打算了，只苦于61一直未回，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对我说：“15放在敖叔家我自然是放心，只是还不知61何时才会回转，我还不知那菩提祖师在何处。”
　　这前前后后几只猴子，除了61是自己漂过去的，别的猴子都是61带过去的，别过99不知菩提祖师在何处，我也不知。何况据61说，那菩提祖师同他说，不管往后闯了何等祸事，都不可与旁人说他师承何处，我恰好不是旁人，是个旁龙，知晓这点事情，但又确乎无法找人询问菩提祖师在何处了。
　　在一同等待61回来的日子里，我把哪吒他两位哥哥的事迹拿来当睡前故事讲给15和99，指望着他也管管我这做叔的闲事。也怪我早些年没有对他们进行过教导，他们对我的感慨很是不以为然。
　　15听完先龙王的事迹之后，只说：“那老龙王也是可恶，无端端抢人家的娃娃，该打该打！”
　　99听完二代龙王的事迹之后，只说：“只能怪他倒霉，生了这么个儿子，这哪吒的二哥倒是好本事，往后有机会一定得见见。”
　　眼见着说不通，我只好同99道：“他那两位兄长固然是有理的，只是敖叔我为龙这些年，克己守礼，兢兢业业，实在不能为了他家的传统，抛头颅洒热血。我还想日后有机会得见15的弟弟出世。”
　　99听了我这么一说，有些感动，对我道：“我知道敖叔你同那哪吒家的老三向来不合，待我学艺归来定帮敖叔你出口气。”
　　得了这么个保障，我总算安下心来，又嘱咐99：“你去学艺可一定要用功，偷不得半点懒，同15做个表率。”
　　99顺手摸了摸15的头，笑道：“15日后指不定比我这个做哥哥的还厉害些。”
　　15这时才明白过来，他哥哥也快去学艺了，“99哥？你要走吗？”
　　“我不是前些日子跟你说过，我的故事这才要开始吗？小15，你安心在东海等着我回来，到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99这番话固然说的是振奋，我同15都很是期待。然，彼时61还未回来，这话究竟是空话。
　　又是几个月的功夫，我盼星星盼月亮总是把61给盼回来了。
　　61刚到水晶宫，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99便窜出去道：“我想去学本领了。”
　　我估摸着61见99向他奔去，本以为是思念所致，正感动得轻唤一声：“99……”却不想99甫一开口便是要他领着去找师父了。
　　这事倒赖我，我对99快些去学回一身本领替我防范哪吒一事太过热切，每日都少不得与99一道展望一下他日后威风无比的猴生，弄得他恨不得自己漂洋过海去寻什么祖师了。
　　61还道：“不若你和15先跟着我回花果山休整两日，我再带你去？”
　　99难得同他兄长坚持道：“这事可不能不急，15放在敖叔这里已是稳妥，还是带我去找祖师吧。”
　　61是只很有原则的猴子，他的原则便是，但凡弟弟要的，哪怕是月亮也得摘下来，当下也不休息了，便携着99要去寻菩提祖师，临走前很是感动地同我说：“未料到99在你这儿待了些时日便如此好学，小15也拜托了。”
　　我自然也不同他客气，只道：“好歹邻居一场，日后我若有事，还少不得需找你帮忙。”
　　送走了61和99，我这水晶宫便只剩下了15一只猴子。他上头全部的兄长都不在花果山，真正是只有我看顾他了。我之前觉着，这么多年将两只猴子都看过来了，看一只15那是完全不在话下，顺带还能替我防着哪吒，说不定那哪吒看着孙家的面子，还不会同我动枪动剑的，我也能安稳一阵，等99回来与我对付哪吒。
　　但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99一走，15忽然就就变了副模样。他往日在99身边时，活泼伶俐，话也多，委实讨人欢喜。眼下倒突然沉默了许多，对旁的事物都兴致缺缺，不管我捞着什么宝贝给他看，他都只哼一声，背着手，转过身，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老陈背影。
　　真是猴大不中留，我一时间百感交集，无端想起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心”，这做父母的委实不容易，我这作叔的都已是呕心沥血。转念一想，幸而我还无有子女，还不用操更多的心。
　　后来还是敖闰特地跑来同我说，这作娃娃的都少不了要经历一回叛逆期，我只需看着他莫做些傻事便可。但，敖闰来说这话委实没有什么信服力，他家几位龙三太子，前仆后继地都献身到驮个和尚去取经的事业中了，便知叛逆期的小娃娃要作甚么傻事，实在是管不着的。
　　

　　☆、夫猴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放肆四海之内；或因寄所

　　
　　61此番送99去西牛贺洲倒没费太多时间，半月功夫便转回来了。我正在头疼15的事，见61回来了，立即同他说了15的反常。61听我说完，先是不信，但又觉着我为龙一贯耿直，便想着那15许是由于在东海觉着举目无亲，整日看见的不是鱼便是虾，这才有些反常。
　　我亦觉得61的话很有道理，便让龟丞相去把15给叫过来，特意嘱咐了龟丞相一声，得告诉15是他兄长回来了，不然只怕是叫不动的。
　　不多时，15果真便向着我这方兴冲冲地奔来，见他步伐轻快，同以前那般天真烂漫，我不由得松口气，果然是需得自家兄长带着，才不至失了猴性。61也在旁对我笑道：“这小15可不是还如从前那般伶俐，看来是想哥哥了。倒比99还亲，你是不知，那99一直催着我快些回花果山，说我看着他没法学了。”
　　我同61还在欣慰着，15已奔到跟前，那灿烂的笑容险些晃花了我的眼，一时间我心中又是释怀又是感伤。15迎着61和蔼的目光，高兴道：“99哥呢？99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61顺手摸了摸吅他的头，道：“你99哥还在学艺呢，我先回来看顾你，看见大哥可是高兴了？”
　　15突然全身一震，脸便垮了下来，哼了一声，背起手，转过身，留给我和61一个渐行渐远的沧桑背影。
　　我已是见多不怪了，但61还是头一遭见到15的反常，当下大受打击，如遭雷劈，呆呆地立在原地。我拍了拍61的肩膀，此情此景，只能共勉。
　　最后15还是跟着61回花果山去了，按61的说法，要回到猴群中去，贯彻落实猴子路线，找到归属感，自然就能摆脱现状，脱胎换骨，又是一只活泼泼机灵灵的好猴子。我听了很是受用，日后将这经验也可拿去跟我那几个教子无方的弟弟们探讨探讨，是否应该让这些个龙太子们专门处在一块，别总和虾蟹夜叉抱团。
　　当时一心烦恼15的事，陡然寻着了解决的门路，我倒忘记了15于我还有更重要的作用，还一路殷勤地将他和61送回了花果山。待我回宫坐下，喝了一盏茶后，才突然灵台清醒，想起这15还是我的保命符。这哪吒虽然还在灵山和他兄长叙旧，尽管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保不齐他同他兄长聊那屠龙大计聊在兴头上，便要杀回来替他们哪吒家再添一笔辉煌来说。61虽然回来了，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是邻居，那也未必时时得空帮得上忙，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将15留在我身边。然，15已经回了花果山同猴子们打成一片了。
　　我悬着心又过了半个月，哪吒还没杀回来，61倒是带着15又回来了。
　　我虽然心中一喜，面上还是很忧虑地问61这是如何了。
　　那61颇为烦恼地同我道：“我以为15回了花果山，有这么多猴子一同玩耍，定不会寂寞，过不了几日便能快活起来。谁想是一天一天地消沉下去，常常一个人跑到山顶往北边看，还跟我说是看他99哥学艺的方向。哎，他99哥分明是在西边学艺，他却看什么北边，我还不敢告诉他，怕他知晓了更要烦忧。”
　　61同我倾诉时定是太激动了，全然忘记15便在他身后跟着，我便见15面上一抽，目光很是深沉。
　　61又继续道：“他这几日又总说，99让他在你这里等着，他便一定要在你这里，我本不想再来多打扰你，但实在坳不过他。”
　　我心想，这么些猴子都打扰过来了，还怕多打扰一回？只道：“怕什么打扰！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15好歹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放在我这里再合适不过。”
　　61还是有些顾虑：“只是小15眼下这副脾气……”
　　“小娃娃总是会有段时日生些逆反之心，再正常不过，我龙族小辈亦有过这般，还应付得。”
　　“既然如此，15便多承照顾了。我老孙家许久没留猴在花果山，还有许多事物要处理，只能先行告退了。”61走前还想摸吅摸15的头，却被15很机敏地躲了过去。
　　这边15回来了，我悬了半个月的心总算放下，心情自然舒畅，一时间思绪万千。又想到有那么句古话，叫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句话放在花果山恐怕是得反过来了。
　　我虽然高兴15回来，还是有些奇怪，便问他：“花果山的那群猴子中，便没有同你玩得到一处的么？”
　　“他们又不是99哥。”
　　“但他们总还是猴子，你留在那里难道不比待在东海好么？”
　　15皱了皱眉，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叹口气道：“敖叔你不懂。”
　　我实在有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99走之前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样子，现在倒似乎历经世情一般，便追问道：“你不说我如何懂？”
　　15思索了片刻，只扔给我四个字：“睹物伤情。”
　　我不料他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大为震惊，也顾不得纠正是睹猴伤情一事了。谁知15略带鄙视地扫了我一眼，还道：“便说了敖叔你不懂。”又自顾自走远了。
　　经了此次谈话之后，我便打消了劝慰15的念头，让他独自伤情。
　　不出我所料的是，哪吒果然在灵山未待够一日便下来了，幸而15还在我宫中，更喜的是那日61正好过来看望15，哪吒来的时候我正同61聊着天。
　　哪吒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了61还说：“我跟我大哥叙完话正要回来还看见了99，他眼下已经会腾云了，自己驾着筋斗云往灵山玩了一转，我同他又说了几句这才耽误了点时间。”
　　我在心中大为感激99，若不是他拖住了哪吒，恐怕15尚在花果山消沉，61在替他焦头烂额，我只能孤立无援。
　　61和哪吒倒是很熟络，笑着问他：“我上回让你同你兄长讲清楚的事情，说清了么？”
　　哪吒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我大哥往日总说我全没一家人的威风，这回说清了，却还夸奖我有志气。”
　　我顿时警觉起来，这哪吒一家人的威风不就是闹海闹出来的么？他大哥有屠龙的功绩还夸奖他的志向，难不成哪吒还有更厉害的屠龙花样？总不至他留了我这么多年的龙生，只是为了研究在我龙身上如何雕个莲花出来不成？
　　61这边还点点头，对他道：“我便知你兄长会支持你，都是一家人，怎么会说两家话？”
　　有意无意的，我觉着61又是很玄妙地看了我一眼，唬得我下意识抓紧了座椅扶手。他们一家猴不说两家话对我而言倒无甚影响，但哪吒这边一家藕不说两家话却真正是要了我的命。
　　我往日看孙家的猴子聚在一处，其乐融融地讨论这样那样翻天，那样这样覆地，虽然有些古怪，我尚且能端着茶杯凑过来一起听一听。但一想到哪吒家也是这样聚在一处，其乐融融地讨论这样那样闹海，那样这样抽筋，就只有肝胆俱寒，油然而生一股悲壮感。
　　15这时突然开了口，在这之前他许久不曾讲话了，我都险些怀疑他是否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他说：“你见到我99哥了？”
　　哪吒听他这么问，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得意地回他：“何止是见了，还聊了许久，你99哥日子过得不错，也没问你的情况。”
　　哪吒这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正主，眼见着15周吅身的气场又冷了几分。
　　我正待将自己的衣服再裹紧些，15忽然转过来面向我，面上瞧着有些委屈，也不说话，只把两只毛绒绒的手伸出来。我一愣，自99走后，15已是许久不曾与旁猴并旁龙亲近过，眼下这举动，却是……要我抱抱他？
　　我当下激动万分，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揩了揩，才把15抱了过来，他已长高了不少，现在抱他比往日吃力多了，但难得同我亲近一回，我自然不在意这些小问题。想着15因99的事低落了许久，心中更是怜爱，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哪吒盯着15看的眼神有些怪，但这总好过他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倒不去计较了。
　　哪吒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对15道：“都这么大了还要抱，你还把自己当小娃娃？”
　　15趴在我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淡然道：“总比你长这么大了还没被抱过的好。”
　　“你……”哪吒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时接不上话。
　　我这才想起，哪吒家还有一个传统便是爹爹不疼哥哥不爱，哪吒他上头两位兄长的父亲都对自己儿子不怎么友好，据说那两位哪吒自尽之事同他们的父亲有莫大的关联，整出个剔骨还父的悲情故事。我倒不知这个哪吒如何便成了藕身，又没有我这个龙王出去水淹陈塘关，也不知他同他父亲关系如何。听15这般说辞，倒像是知道哪吒过往的一些悲苦。
　　我又想到，这哪吒其实也和15、99他们一般年纪，生来便死了一回成了藕，还得担负起家族屠龙大业，委实是不容易。更何况，他遇见了我这么一条谨慎的龙，既不为非，也不作歹，根本无有为民除害的机会，想来他在他哥哥那处总是抬不起头说话。然则，想归想，龙命关天，自然是我的命更为重要，我还没有为他的面吅子吅工吅程献身的高尚觉悟。
　　又许是我曾经选错了方法，若我对他采取怀柔政策，像带着99他们这般，也看顾着他长起来，说不定日久生情也不会再对我下手，还能趁机改善哪吒一家同我们龙族之前的传统关系。然则，想归想，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用。
　　正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每日陪着15玩深沉，不觉已是几年过去，15已是一只大猴子了，比过去更为深沉。
　　15问了61几回99何时回来，都得到61一个高深的回应——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15只嘁了一声，眼中明明白白写着“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接着15又问，他都这般大了，为何不能去学艺了，和99两个一同学艺也正好有个帮衬。
　　61有些复杂地感慨，那回送斗战去菩提祖师处，幸而没把99一同带去。原来那菩提祖师过几年便教导一只猴子，委实应付得有些心力憔悴，叫61万万不能同时捎带两只猴子过来，不然只怕那灵台山方寸地，一刻也无安宁。
　　我听了未免有些感同身受，若是我认识这位祖师，一定会请他喝上两杯。只是，果然是做师父的要不同一些，他叫61只能带一只猴子去，61绝不多带，要是我同他说少让他弟弟们来我这里玩，定是先拆了我的水晶宫再同我理论。
　　末了，61还同我感叹，说这小15眼见着没了小时候的活泼可爱劲，叫他这个做大哥的伤透了心。我对他说，你别说你当大哥的伤透了心，我这作叔的心也没好到哪里去。
　　便就是在61此次登门探望15没多时，99总算回来了。彼时，15正不知在东海的哪个角落里同水怪大眼瞪小眼，我和61欣喜异常地接待了99 。
　　99回来先问的也还是15：“小15呢？怎么不见他？”
　　61唏嘘道：“小15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15了！”
　　99有些惊讶：“小15他怎么了？！”
　　我有些踌躇，不忍告诉他一个机灵灵的猴子成了一只深沉沉的猴子，只能叹道：“你见了便知……15他……哎……”
　　99急得就要去寻15，还被61拉住，让他记得把他自己那块废铁，啊，不，是宝贝领了。
　　目送着99火急火燎的背影远去，61更是忧愁：“也不知99见了15现在这老沉的模样是否会难受。”
　　我只能劝慰他：“毕竟自家兄弟，想是不会如何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那99拿着那块从我后院拔起来的废铁，气冲冲地朝我们这方奔来，我还在想15说了如何的话惹得他这般生气，便听见他怒道：“敖叔！你怎么把小15带成个马脸了？！”
　　我被他一噎，险些说不出话，急道：“就算是我带的，也该是张龙脸才是，怎么马脸还赖我了？”
　　99把他那块废铁往地上一杵，道：“我读过古籍，龙都是马首蛇尾，可不是张马脸！”
　　我顿时哑然，99念书确然是用了功，见识长了不少，叫我这做叔的也无言以对。然则，我生而为龙，总是觉着自己便是龙头龙身龙尾，自然也是龙脸，却不料书上我长了张马脸。当下我差些有变回原形去照照镜子的冲动了。
　　在99同61开始争辩15的脸型问题时，15随着99的来路也踏进了水晶宫，即便隔得有些远，我也能感受到他有些哀愁的目光飘忽地游荡在99同61之间。
　　61听了99的说辞，皱眉道：“我只是觉得小15他有些沉闷了，失了猴性，倒不觉得脸型有何问题。”
　　99就说：“那时因为你天天看着他，不觉得有变化。我走前，小15的脸可不还是一张端正的猴脸。”
　　61便有些犹豫了：“这……即便你说了，我也觉着小15实在是只长得不错的猴子，花果山那群小猴子亦都说咱家小15越看越俊。”
　　两猴说着都看见了15，便都看过去打量了一番，过了半晌，两猴同时脸色一。
　　99喜道：“这话倒不错，小15还真是个耐看的。”
　　61忧道：“这脸何时长成这样的……”
　　总归来说，除了开始纠结的61之外，在99跟前又活泼起来的15和越看弟弟越是欢喜的99还是叫人放心了。
　　很多年之后，15才同我说，那日99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小15？！你这是中了什么邪招被拉长了？！”也无怪乎那时15的目光如此哀愁了。
　　

　　☆、世有白龙，然后有白龙马。白龙马常有，而白龙不常有。

　　
　　99这一回来花果山便热闹了，86同96先后从五行山下出来，各自要护个和尚去什么西天取经，但总算是自由了，无事时还能翻个筋斗回山看看。除了不知又管着什么闲事的00，孙家几只猴子差不多隔三差五的能聚齐一次。
　　之前99从我那儿得来的金箍棒竟然同61那根一模一样，着实让我担心了一阵，只是61似乎不甚在意，我自然也无有主动提起的道理。
　　因着玉帝那边早知道99已是学成归来，早让天兵天将们都好生候着，随时听遣调令，哪吒自然也□□乏术，我近来也算是睡得安稳吃得香。
　　99去问候完十殿阎王那日正好86和96得空赶回来给弟弟庆祝，我也难得的被请去做客。那99早想着向15显显自己作哥哥的威风，故而很详尽地把如何去了阎王殿，如何让阎王苦不堪言的种种情况讲了一通。15的反应倒不算大，反而是99他几位兄长激动得抓耳挠腮，眉花眼笑。
　　99这儿眼看着也是步入正轨了，再过些时日就可以上天去活动活动筋骨了，孙家现下最大的问题便是15了。61趁着15安分坐在跟前的当，跟他说起学艺的注意事项来：“祖师若是当着许多弟子的面时问你要学些什么，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说不学。祖师必然是要打你的，也切莫还手。待三更的时候从后门去找祖师，祖师便能教你些真本事。”
　　我在旁听了很是感慨，果然世间的好东西都藏在后门中，没有门路的，怕是连后门在什么地方都摸不着。
　　61正说着，86插嘴道：“也未必便是三更时分，15你得记着祖师在你头上打了几次，打了三次的便是三更，打了四次的便是四更，这可莫要搞错了。”
　　61奇道：“咦？还有这变数？”
　　便听96道：“可不是？那回祖师打了我四下，我三更便去了，不知等了多久，吹了那许久风，差些着凉了。”
　　61点点头，继续吩咐道：“要问你学天罡三十六变还是地煞七十二变，记着选多的这个，把七十二变神通学着了，还有个筋斗云，别忘了。”
　　“可是天罡的不应该比地煞的好些么？”15这时发问了。
　　61愣了一会儿，忽然板起脸，道：“小孩子问这么多问题作甚！这是组训，你只管选多的！”
　　“您只是觉得七十二变说出去听起来比三十六变厉害吧。”15又补充了一句，于是孙家其乐融融的学前谈话，便在61的无言以对中结束了。
　　86和96不能待太久，86说怕他那个和尚等得不耐了给他念咒，96却说怕他那个和尚走着走着就失踪了。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们一人头上多了个金圈，之前还以为是孙家的新时髦，听得他们说了，才知晓是观音送给那和尚用来制他们的东西。
　　我头一回听闻除了五行山还有别的东西能制住花果山的猴子，惊奇不已，本想再多研究研究，但两只猴子之间显然流转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往事不堪回首之感，我也不好多问了，只教他们都各自保重。
　　99自然得去上天走一回，也不知老君的仙丹如今炼成没有，蟠桃园我倒是知道那些桃子都熟了，玉帝派人来催问了几回这孙家的猴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去乱他的蟠桃。
　　剩下15当然要跟着61去寻菩提祖师了，他二猴走的时候我还听得61在念着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跟着他们热闹了一阵子，这一下全都走空了，不免觉得有些冷清，正待要吟两首小诗感感怀，便有天使来说玉帝请我上天一叙。
　　我倒是差些忘了，每逢猴子闹天时都得去开一次会的惯例。
　　许久不见，玉帝已舍弃了他过去那张方桌，给了换了张圆桌，来的人却是多了不少。除去太上老君并阎王之外，又多了如来和观音，几个人围坐在桌前，留了个空给我。
　　玉帝见我来了，欣然道：“龙王可算来了！”
　　我下意识接了一句：“来了，可以上菜了。”
　　便见玉帝脸色一青，冷哼一声：“龙王近来的日子真是过得滋润。”
　　我只有垂首同他装聋作哑，果然玉帝接着便道：“算了，过来坐下吧。”转头又吩咐人上些蔬果酒品来。
　　玉帝先是问询了一句：“诸位的情况如何啊？”
　　阎王笑道：“下官谨遵玉帝吩咐，亲自对鬼差们进行教导，此回那孙悟空来地府走了一遭，并没有影响我阎罗殿的办公。”
　　太上老君直接拿了一个葫芦出来给玉帝，笑道：“老道钻研丹书，将炼丹的速度提升了不少，这回那猴子吃完还剩下这许多。”
　　玉帝于是开怀地接过99吃剩的仙丹，喜道：“二位仙家真是费心了。我叫人多种些蟠桃树，果真那猴子便吃不完了，今年的蟠桃宴也能继续开了。”
　　他们三个说完又很是热切地看向我，想听听我有什么作为，我想了半天只能道：“我东海龙宫上下一心，不管水晶宫如何被拆，都能及时重建。”
　　这三位便安心了，彼此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又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如来和观音。
　　如来有些忧愁：“我才把两只猴子放出去，这又来一只，若是左手不得空那还好说，要是一时情急用了右手，真正是影响日常生活。我还怕这回过不了多久还有第二只猴子就来了。”
　　观音更为忧虑：“这每只猴子放出来后还得去给他找个师父，这转了十世还接着当和尚的人委实是少，我担心越往后越难找啊。”
　　玉帝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大问题，还要佛老、观音多辛苦了。这么一提我倒还想起，前些时日那西海龙王也同我说了个问题。”
　　我有些惊讶，却不知西海龙王能有什么和猴子有关的事情。
　　玉帝接着道：“那去取经的和尚总要个小白龙变的龙马驮他去，西海前前后后几条白龙都去了，眼下已经没有白龙了。”
　　“这……不能换成别的颜色的龙吗？”和龙族相关的问题，我不得不开口了。
　　玉帝很不认同地看我一眼：“那怎么成，这可是惯例，要是换了杂色的龙，传出去别人岂不是会笑话我偌大的一个天庭，连白龙都找不出一只么？”
　　我想玉帝真是糊涂了，天庭哪能找到什么龙，都在四海里欢腾着，这句我当然不敢说出来，只能说：“玉帝说的是。”
　　观音提议道：“眼下那猴子还在五行山下压着，这五百年里我便辛苦些去指引个十世都当和尚的人。这白龙，却还是叫龙王们多多努力了。”
　　我还在琢磨这个努力法，就见玉帝眼睛一亮，高兴地看向我，我忙摆手道：“这……虽然我原身是条白龙，但还没有做马的心理准备。”虽然经了99的点拨知晓了自己是张马脸，但我还是觉着自己那张龙脸看着还是比马脸好不少。
　　“哪个要你自己变马！”玉帝看上去有些无奈，“你堂堂东海龙王要出去给个和尚当马，四海的颜面往哪里放？”
　　“这……”其实玉帝不知道，我那四海的颜面早被那些三太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玉帝的意思是，趁着这五百年，龙王你找个龙女，多努努力，生个小白龙出来。我记得龙王你还未娶妻吧？”太上老君许是看不下去玉帝只给意会不给言传的作为，开口提醒我。
　　我总算恍然，恍然之后又不免叹息一声，他们并不知晓我做东海龙王这么多年总结的那些生存法则中，排在第二条的便是万万不可娶妻生子，更不可生什么龙太子来扯我后腿，最不能的是生个龙三太子。
　　太上老君见我叹息一声，很体贴地问我：“龙王你……可是有什么隐疾？老道这里有些仙药，或可使用。”
　　他这话说完，玉帝如来连同观音和阎王看我的表情都变了，眼神都深邃得很。
　　我向太上老君拱拱手，谢了他的好意道：“这事，我自有打算。”
　　玉帝看着我的目光中陡然又添了几分同情，和蔼地对我说：“龙王你若是想回去了，先回东海吧，这事还可从长计议。”
　　有所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迎着他们复杂的目光道了辞，在莫名有些悲壮的氛围中踏上云头往我东海去了。
　　我回东海前先拐了个弯去了趟西海，我拉着敖丙促膝长谈，让他和弟妹一定要多多努力再生几条白龙出来。
　　敖丙苦了张脸道：“我这几个儿子都闹得我西海不得安宁了，再来几个我只怕西海都不复存在了。”
　　我一看这事还有转机，忙道：“这事不须多说！我那东海还空着，有多少白龙你便生多少，顾不过来的还有大哥替你养着。”
　　敖丙听了我这般话竟然一点没感动，严肃道：“大哥，你那边一窝猴子都照顾不过来还怎么照顾别的？这白龙也不是说生就能生出来的，先不说毛色的问题，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生出个什么东西委实不能预测。还有，并非是弟弟我生，是大哥你的弟妹生。”
　　我拍了拍敖丙的肩膀，真切道：“我这做大哥的向来没有求过你旁的事，这事却真得求求你了。”
　　敖丙纠结了一会儿，艰难地对我道：“大哥，其实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弟弟，他们也有那么多儿子，还怕找不出一条白的么。为何总让我西海的龙太子出去做马？”
　　我听了初觉不错，细想又觉不妥：“可敖顺同敖钦都是自家弟弟，怎好让他们的儿子去给个和尚当马？”
　　“大哥……我也是你弟弟……”敖丙愤然道。
　　我忙道：“正因你是我弟弟，更应替我这作大哥的分忧解难。”
　　这还是第一次我被自家弟弟提着扔出了龙宫，敖丙还叫我不要再踏进他西海半步，果真我这作大哥的无有什么威严。但敖丙的提议确实不错，我得等哪日有空去北海和南海走走，看有没有合适的白龙，提前给做做思想工作。
　　有了解决的法子，我步伐也轻快了起来，分开水路，很快回了我的东海。
　　刚到水晶宫门口我一下愣在原地，我那宫门前竟然蹲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好巧不巧正是许久未见的哪吒三太子。
　　我正要后撤，哪吒已抬起头看向我，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我还在纠结应当拔腿便跑还是迎难而上同他拼一拼，哪吒就已经蹿到我面前，他踩着风火轮还比我高出不少，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哑声道：“你眼下心情应当不错吧？”
　　我立即开始忏悔最近我的龙生太过安逸了，有些得意忘形，只能战战兢兢道：“还……还不错……”
　　哪吒忽而皱着眉闭起了眼，双手间扯着的混天绫一时松一时紧，呼吸声也是一声比一声重。我心头一跳，惴惴不安地等他的下文，这回怕是难以善了。又想到，若我在这里被了结了龙生，那北海和南海的白龙们还被我做过心理辅导，这努力造白龙的重任却也还落在敖丙身上，但都同我没什么关系了。
　　过了好半晌，哪吒才重新睁开眼睛，看上去冷静了许多，我正要引出点安全的话题，便听他冷声道：“别人或许要同你道喜，我却不能。”
　　我一愣：“道什么喜？”
　　哪吒一咬牙，对我道：“我不想你娶妻，不想你生子，也见不得你娶妻，更见不得你生子。”
　　我未料到哪吒对屠龙一事看得如此长远，还不许我有后，估摸着想的是我要是龙又生子子又生孙的一定是杀不完的，说不定他在他兄长跟前立下了斩尽东海龙的夙愿，自然不能见我东海一族兴旺起来。然则，若他真见不得娶妻生子，最快捷的方法想来想去便只有在此处送我去见阎王了。但我亦是不解，这四海中龙族甚多，兴风作恶的龙也不少，怎么哪吒不去除那些龙命，却总盯着我这遵纪守法的好龙。
　　我斟酌了一番字句对他道：“你看我四海这么多龙，也未必没个合适的，你总盯着我这处，岂不是浪费时间？”
　　哪吒当下表情有些黯然，沉默了许久才道：“非你不可。”
　　我不由得一阵头疼，眼见着今日在劫难逃，心里反而是安定了不少。我早年便知哪吒这劫于东海龙王来说再厉害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下长痛不如短痛，以后也无需提心吊胆了。
　　见我半天不出声，哪吒问道：“你……就没有多的要说的了？”
　　我想了想，回道：“我无有子女，也没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哪吒一顿，大惊道：“你这便要寻死？”
　　这时我不免有些感动，好歹哪吒不是突然的就直接取我龙命，想是还念着这么多年点头之情，还特意让我有心理准备，我点头道：“我过去这许多年这闲里偷生的日子却也是足够了。”
　　我正大义凛然地等着哪吒完成他的家族大业，熟料哪吒退后了两步，脸色有些苍白，看了我半天抖出一句：“该死的是我，往后我不会来打扰你了，你自己……好好活着。”说完便要走。
　　我一愣，一把扯住他的混天绫：“你不杀我了？”
　　哪吒也是一愣：“杀你？”
　　我想着今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说开实在是我小气了，便道：“你们家不是素来有屠龙抽筋拔鳞的传统么？你果真放弃了？”
　　哪吒先是接着愣着，过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突然丰富起来，实在有些难以描述，好半天，他愤愤地扯回我拽着的混天绫，挤出一句：“你都已经缺根筋了，我还抽得出什么。”说完绝尘而去，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身影，大有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之感。
　　后来我摸着还有些颤动的心脏去了花果山找61说这事，61听了倒是露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末了却说：“你可能真的少根筋。”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山不移。山若移兮又如何

　　其七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山不移。山若移兮又如何
　　自那日哪吒离去，我提着心吊着胆又过了几个月，他果真是没再出现在我跟前。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觉着有些闲得发慌，61忙着花果山的种种事务，很少得空能来我这里坐坐，其他的猴子也各自有事，我倒成了最闲的一个。
　　好在我没闲太久，15已是学艺归来，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拉着我这唯一的闲龙陪他去看望还压在五行山下的99 。
　　说来惭愧，之前我已是闲得开始改装水晶宫，都不曾动过去看望一下被压着动弹不得的99,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猴子，我这做叔的未免有些不称职了，还好这15倒是总惦记着他的99哥。
　　我正慢悠悠地招来一朵云，慢悠悠地爬上云头，15却不怎么耐烦地一把将我扯上他站着的那朵云。我瞧着这云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与旁的云相较有些与众不同。我正要询问15，就听见他说了一句：“站稳了。”
　　于是，在狂风中凌乱的我总算后知后觉这是他们孙家祖传的筋斗云。这筋斗云也果真是名不虚传，待我在五行山前滚下云头时，真是两腿发软头晕眼花，像是翻了几百个筋头似的。那15还很诚恳地劝我说：“敖叔，你应该多锻炼锻炼，不能总待在东海养老。”
　　我的腿肚子还发着抖，实在没法跟他讲我是如何在东海锻炼的，只能挥挥手让他赶紧去找他的99哥。
　　99的位置却好寻，就在山脚下，露了小半个身子在外面。我虽然知道这些猴子压不坏，仍是不免心惊肉跳了一番。
　　15这还是头一遭见着五行山压猴子这一出，当下略显激动地奔了过去喊了声：“99……”
　　99本是百无聊赖地数蚂蚁，突然听见15的声音，抬眼一看也是有些激动，下意识就挣扎要站起来，15下意识就伸手去帮他——
　　几块巨石坠落，五行山竟然被抬了起来。
　　我有些拿不准此时我应该装作四处看风景还是应该同99道声恭喜，但见这两只猴子都呆住没动静了，便只好上前去把99拉了出来。谁想这五行山原来是得两只猴子同时发力才抬得起来，我把99这么一拉出来，五行山一下又落了回去，不偏不倚正好把15的手砸在下面了。
　　预料中的尖叫没有听到，还背对着15的99却不能如我一般有缘目睹15的脸由红到紫，由青入白的全过程。我还没开口问他情况如何，便听见15颤着音叠声道：“没事啊……我没事……”
　　尽管15自己说着没事，最后他的一双猴爪还是在99的帮助下解放出来的。
　　“你这样被压着真的不难受？”15亲身体会了一回五行山后便很不放心99，说什么都要让99跟着回花果山去。
　　但我觉得，只要不是如15这般被山砸了手指尖，应当问题都不大，毕竟十指连心。
　　99这边伸了个懒腰，对15笑道：“就这山还能把我怎么样？我们俩都就把它抬起来。”
　　我瞧着99说这话时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想他不知做了多久努力都没让这五行山动上一动，15一来倒直接跟他一起把山给搬起来了。
　　我轻咳了一声道：“既然出来了，还是先回花果山再说话吧。”
　　99直接招来了他那朵筋斗云，朝我一笑道：“敖叔，我带你。”
　　我摸了摸还有些翻腾的胃，谢绝了他的好意：“你同15先回去见61吧，我想慢点飞，看看风景。”
　　眼见着99不由分说就要过来抓我上筋斗云，打地里突然冒出个白胡子老头，正好拦在我和99中间。
　　这救了我龙命的白胡子老头正是五行山的山神，刚从地里冒出来还没站稳就扑在99跟前涕泗横流地劝阻他回花果山一事：“大圣啊，你若是离开了，小神少不得受责罚啊！”
　　15冷哼一声：“你不过是受受罚，却要他在五行山下受几百年的苦，这是什么道理？”
　　99截了15的话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土地，我也承你照顾了这些时日，自然也不会见你受罚而不顾。不若你跟着我回去，在花果山当个土地，看哪个敢罚你。”
　　土地听了很为难，看了看99，又看了看15，最后看向了我。我虽然较这两只猴子年长，但他们二位却是我的猴祖宗，看我也无用。
　　土地正叹了口气，突然风声大起，一声巨响，一堆巨石就直直地落在我们跟前，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喝：“大胆孙悟空！俺山神奉命在此看守于你，怎可擅自逃离？！”
　　15嗤笑一声道：“我倒是谁，整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小小毛神也敢来孙爷爷跟前逞威风？”
　　“休想出五行山半步！”山神举起他石头做的拳头挥了挥。
　　“哦？那我不出半步就是了，我先出一步好了。”99说着果然很配合地向外走了一步。
　　山神的拳头一下顿在了半空中，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休想出五行山一步！”
　　99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这，一步也不许啊，那我多走两步好了。”说着又慢悠悠踏出两步。
　　山神的拳头总算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溅起泥土无数，我很识相地倒退了几步给他让出发挥自我的空间。可怜山神还没来得及发挥，15就自耳中掏出了他那根如意金箍棒，轻轻往地上一放，挑眉道：“怎么？你孙爷爷想走几步，还由得你做主？”
　　“你们不要太猖狂！不然……”
　　“不然如何？”99转过身来，手中也握着金箍棒。
　　山神不住把他那两只石头手搓来搓去，半晌才道：“……不然……不然佛祖就出两只手来压你。”
　　15笑道：“你这一座山我们两个就搬起来了，再来一座我孙家还怕了不成？”
　　饶是山神是石头堆的，我也感受到他明显心神一震，想来是因着15这句话被迫地回忆起了他们孙家前几只压在此处归他看管的猴子们。且不说看管这事，单单是我时不时要看顾他们一只两只的都委实承受不住，也不知这山神有何等的毅力。
　　土地这时又插话了：“大圣，你平素若不在五行山尚可，今日却是那观音菩萨要来点化你的日子，你怎好在五行山外？错过了菩萨的点化，你即便今日出去了，那如来也会找着机会将你重新压回来。”
　　“哦？还有这等事？”99有些惊奇，问道：“菩萨的点化是怎么一回事？”
　　土地苦着脸拱拱手道：“这事就不是小神能知道的了，还请大圣再委屈一时，等那菩萨走了再出来活动筋骨。”
　　土地还想说什么，15早走过来将他拎起往土里一塞，道：“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也不知那观音什么时候才能来，99也不便直接回花果山，只得还在原处等着。
　　99扯着15看来看去许久才道：“小15你都吃的什么桃子？竟然长这般高了。”
　　15摸了摸鼻子：“99，我已经不小了。这些年吃的都是菩提祖师后山的桃子。”
　　99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惋惜道：“我还嫌祖师后山的桃子不好吃。”
　　实则在15去菩提祖师那处之前便已经比99高出不少了，99把这长高的功效归功于这些个桃子真正是没有什么道理的。
　　正说着话，地里突然钻出几只土拨鼠样的东西，很活泼地蹦上蹦下。99见了他们开心道：“竟是小土地，许多时日未见了。”
　　这些小土地也不说话，只管活泼地蹦上蹦下。我素来知晓做土地的，要么替仙人跑腿，要么在替仙人跑腿的路上，这只会蹦上蹦下的土地倒还是头一次遇上。
　　这蹦了半天，15先不耐烦了，金箍棒摇摇一指道：“你们几个蹦来蹦去，蹦来蹦去的蹦得俺老孙的眼睛都花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那几个小土地却都是不经吓，登时一个个往土里跳，那最后一个往土里跳的显是没找准位置，脆生生地撞上一个从地里冒出来的东西——
　　原来是大土地的脑袋。
　　白胡子的土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喘着气道：“他们的意思是，那……那菩萨就来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天边五色佛光大显，99拉过15就往他刚刚出来之处走过去：“小15来搭把手。”
　　15一面帮他抬起五行山，一面小声道：“都说了我不小了。”
　　99刚在山底趴好，观音便已至跟前，先是看见了我，眼神仍然很深邃，还问我：“龙王近来可安好？”
　　我想了想之前闲得发慌的日子，叹息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观音面带慈悲地望了我一阵，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一会儿那观音才看向99，问他道：“五百年不见，还好吗？”
　　“菩萨！是菩萨！是观音菩萨！”99这显得很是激动，观音也有些动容，只一旁的15嘁了一声，别过了头。说老实话，若不是我提前知晓了许多来龙去脉，我见了这一幕恐怕也会动容。
　　但是观音动容归动容，99这边连唤了她三声，倒叫她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观音才道：“你倒还记得我。你可想我救你出去？”
　　“想。”几乎是立即，99很平淡地接了一声，气氛再次有些尴尬。
　　我见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忍不住踱过去，凑在99耳边低声道：“你这表现得不够热切，总归得把观音应付过去才是。”这话说完我自己先忍不住唏嘘一番，想我多少年为龙厚道耿直，眼下竟然还鼓励小辈演一演。
　　99毕竟是99，一点就通，当下道：“如来把我压在这里五百年，动弹不得！菩萨救我！菩萨快救我啊！”
　　观音这时微微一笑，点头道：“谁让你逞勇好胜大闹天宫？我可救不了你。”
　　99愣了一下，两手一摊道：“你都救不了我，还有谁能救我？”
　　观音很是高深地又是一笑，“有个人……”
　　“99，她救不了你，我救你出来！”15突然打断了观音的话，并且当着观音的面，直接把五行山抬了起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15抬着五行山，99摊着手，观音注视着99，我看着远处的云，都定格在此刻。
　　然则，99不愧为99,很是平静地对15道：“把山放下。”
　　15哦了一声，便将五行山又放了回去。
　　99调整了一下心情，又道：“你都救不了我，还有谁能救我？”果真是猴生如戏，全靠演技。
　　观音不似99这般多戏，调整了许久才复杂道：“有个人能救你，他还在路上……不，我这就让他过来。”说完观音急匆匆地消失了。
　　15冷哼一声：“故弄玄虚。”说着又要把五行山给抬起来。
　　99却伸手拦住他，急道：“欸，要是菩萨说的是真的，那说的岂不是取经人？”
　　取经人于花果山的猴子而言已是不陌生了，那86和96自从有了各自的取经人之后，便有了属于他们两只猴子的小圈子，有机会聚在一起就把各自的取经人拉出来长吁短叹一番，旁的猴还插不进嘴。
　　15皱了皱眉：“就是那取经人又如何？”
　　99一拍地道：“小15，你快回花果山替我取套干净的衣服来换，总不能这样见人吧。”
　　15脸一沉：“不过是个还没见面的和尚，你怎么这么上心？”
　　“他以后可是我师父，我怎好灰头土脸地见他？”
　　“那你就能灰头土脸地见我？”
　　“都是一家兄弟，有什么不能的？”
　　我觉着99说的不错，都是一家兄弟在意这些委实不应当，但眼下实在不是争论这些问题的时间，只能打断他们道：“那取经人怕是要来了吧。”
　　99于是转变了策略，对15道：“小15你搭把手让我出来，我去换洗一番再回来等师父。”
　　谁料15哼了一声，背起手，转过身，跳上云头，眨眼便没影了，连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都不曾留下。我已是见多不怪，但99只以为他弟弟不过是脸型有些变化，还是头一遭有次对待，不由得僵在原处。
　　我原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共勉之情，但他正被五行山压着，实在不是那么好拍。只能问他：“不若我替你跑一趟？”
　　99摇摇头叹口气：“哎，等敖叔你从这儿到花果山打个来回，只怕我都送我师父到灵山了。”
　　我虽然不像孙家这些猴子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好赖是一条龙，还是一条尚且年轻，即便老了也是老当益壮的龙，这五行山和花果山之间这趟来回哪里需费许多神？但，我实在是一条懒龙，便同99道了声别，慢吞吞地招来一朵云，慢吞吞地爬上云头，再慢吞吞地往我东海去了。
　　至于后来，我听土地同我说了99同他师父见面的种种情形，包括99的衣服如何在破山而出中碎裂，那和尚又是如何将自己的旧衣服赠给99穿上都讲得清清楚楚。我自然也把这些事转述给了15，当时15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第二天就去大闹天宫了，也不知和此事有无关系。
　　15草率地闹完天宫之后，如来却没有草率地压他。这回给15加了铁链法印不说，还将15给封在一大块冰中，这回怕是出动孙家所有的猴子也没法让15出来换气了，如来果真是想到了好法子。
　　听61说15闹天宫的时候同哪吒真刀实枪地打了一回，61还很忧愁：“我们孙家同哪吒家素来是友好关系，这打架就跟玩一般，谁想小15竟然真的跟那小哪吒打了一场。”
　　即便许久没看见哪吒，陡一听见这名字，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61又说：“哪日哪吒家的小子到你东海时记得把我叫上，我待安抚安抚他。”
　　“可是……”我有些迟疑，“哪吒应当是不会再来我东海了才是。”
　　61有些诧异：“怎么？你没去跟哪吒家的小子道歉？你们没说通？”
　　若不是知晓61是孙家最为稳重的猴子，我早将这话当作玩笑话了。我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同哪吒相处的这些年，一时间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含糊道：“正要去。”
　　不想61是个急性子，拉过我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陪你上天去一趟。”
　　当我再次看见筋斗云时，正开口要拒绝，下一秒，出口的话语便尽数粉碎在迎面扑来的风中了。至此，我的龙生存活手则上又添一笔，远离筋斗云，珍爱生命。

　　☆、山不在高，有猴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我自61的筋斗云上爬下来已是摸不着东南西北了，晕头转向中看到眼前有座府邸，门上挂了块匾，上书“云楼宫”。我奇怪道：“不是来寻哪吒的么？怎么来了这处？这是何人的府宅？”
　　61古怪地瞥了我一眼，才道：“此处是那托塔天王的住处，哪吒是他儿子，自然也住在这里。不上这里寻哪吒家的小子，还上哪去寻？”
　　我暗道一声惭愧，往常总是躲着哪吒走，上天庭述职时都尽量避免碰面，哪里会知道他的住所在何处。也幸而我住在东海，不住在这天上，这些年少了许多担忧。
　　61便要往叫那宫门旁的小童去通报，我一把拦住他：“且住一住。你说要我同哪吒说通的是什么事？”这都到别人家门口了，我仍是一头雾水。
　　“你难道还不知？”
　　“知……知什么？”
　　61抓耳挠腮了一番，才问我：“你难不成过去总觉着哪吒家的小子要害你？”
　　我听了他这么一问不免有些尴尬，哪吒屠龙这事我过去只当心事搁着，眼下不知多少旁猴都知晓了。我好歹是四海之主，要让人知道我怕这哪吒怕了这许多年，真正是丢龙了。
　　我有些惆怅地反问：“难道不是？你不是也时常鼓励他么？”
　　61一怔，旋即大笑出声，“我何曾鼓励他害你了！你真是误解了哪吒家的小子了，想我孙家同哪吒家交好，我孙家几个小辈都同你亲近，哪吒家这小子同15和99又是平辈，怎么会有害你之心？他若真有歹心，还等得上这许多年？”
　　“这……”
　　“你是不知，哪吒家这小子有亲近你的心，你却只有躲着他的意，若不是我时常鼓励着他，怕是早心灰意冷了。”
　　我听了心中大为震惊，一时间倒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等平复了一些，才想，这哪吒若一直存着亲厚之意，倒是我的不是了。想我多多看顾着孙家的猴子，那哪吒本和他们是一辈的，每回上我这处来怕也是为了寻个玩伴。但这孙家的猴子甚多，玩什么都不差人，哪吒自然只能在旁看着，而我又因着许多误会也不大睬他。这陡然一想到哪吒辛酸的童年，我难免心中有些不好受，便对61道：“快些去找哪吒吧。”
　　那宫门前的小童进去通报没多时便转出来，对我和61拱了拱手道：“我家少爷说今天不见客。”
　　61问：“那你可有说是东海龙王来了？”
　　小童的神色变了变，道：“这……便是说了龙王来了，我家少爷才说不见的。”
　　61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娃娃莫要乱传信，待俺自己进去问问！”
　　61说着便要拉我一同闯进门，我见小童吓得脸都发青了，有些于心不忍，便扯住他道：“既然哪吒说了今日不见客，我改日来就是了，这般硬闯总是不好的。”
　　“你同哪吒家小子的事真正是难管！”61到底没真闯进去，感叹了这么一句，跳上筋斗云，问我：“我待去看看我天庭的那些朋友，可要与我同去？”
　　我立即肃然道：“老友叙话，我这旁龙跟着总是不合适的，你自去吧，我回东海。”
　　61点点头，驾着他的筋斗云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在了。
　　我仍是慢吞吞地招来一片慢吞吞的云，慢吞吞地回我那东海。
　　我将至东海时凑巧遇见了驾云回山的99,他这突然的一出现把我吓得心脏一紧，差些就从云上翻下去了。99伸手扶了扶我，笑道：“敖叔，你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散步？”
　　我定了定心神，回他：“非是散步，我刚从哪吒那里回来。”
　　99一惊：“你和哪吒成了？！”
　　我倒不知连在外取经的99也知晓我同哪吒这些个剪不清理还乱的孽缘，只能叹息道：“什么成不成的，我今日去寻他，他闭门不见。”
　　“欸，这怎么可能，若说是闭门不见小15我还信，怎可能不见敖叔你啊？”
　　“却是真没见到。”我又问：“提起15，你得空不去看看他么？”
　　99忽而冷哼一声，双手环抱胸前，道：“谁去看他，让他替我取套换洗的衣服来都不肯，害得我灰头土脸地见了师父，这账还没同他清算，还去看他作甚？”
　　15那日的做法诚乎是有些问题的，但我也瞧出了一些门道，这15对99的心思却是有些与众不同，虽然还不好确认，我猜着也□□不离十了。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日后慢慢观察了才是。但好歹是兄弟两个，闹得僵了也不好，我便劝99道：“好赖15还想着来看望你，这兄弟哪有隔夜的架？”
　　“他那处封在山里，又被冻在一大块冰中，便是看了又如何？”
　　我听了99这话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我想多了。听他这话，分明是已去五行山走了一回。
　　99又问我道：“我刚才回花果山看了一圈，怎么都不在？61去哪儿了？”
　　我回道：“原是陪我去哪吒那处，因没见着哪吒，去找他在天庭的朋友了。”
　　“61倒是好兴致，”99笑了笑：“我上你那儿坐坐可好？”
　　99小时候霸道得紧，去我那儿做什么可从来不同我说，现在竟然如此讲理，倒叫我有些无从适应。我颇有些感慨：“你上我那儿何曾还需多问？如今怎么多礼起来了？”
　　99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这在外的时候总是礼多人不怪，一时习惯了。”
　　我正要顺口接一句同我不需这么客气，但转念想到这些猴子即便同你嘴上客气，行动上仍然是该不客气绝不客气的。
　　我和99按下云头一同入了我的水晶宫，我这才瞧见99头上多出一个金箍，不免有些奇怪：“你怎么也戴上这金圈子了？那86同96不都栽在这什么金箍上了，还叫你多多留心么？”
　　99摆了摆手，笑道：“我若是不戴这金箍，我师父他老人家总不放心，怕我不跟他去西天。我既然答应了怎么会反悔，不过是让他放心罢了。”
　　我听了不免有些稀奇，又问道：“你既然护他去西天，怎么今日有功夫回来？”
　　99脸色一黯，道：“我前日打死了一只妖精，我师父他肉体凡胎的看不出来，说我杀孽太重，把我赶了回来。”
　　我暗自吃惊，这孙家的猴子何曾伏过谁的管，这和尚也不知有什么手段，将99赶走了还让99如此神伤。我又忽而想到，过去能让99上心的便只有花果山这一窝孙，稍微特别的些的便只有15这一只猴子，眼下竟然为了一个和尚费心劳力。
　　旁的不说，若99果真对这和尚更上心了，那15还不知要如何。若15果然如我猜测的格外有情，这情境便不怎么好了。我虽管不了他们的事，好歹要替15考虑，为他做个铺垫，便对99道：“我知你平日对扫妖除魔更上心些，那些什么情爱之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我想来想去，这事却还是得同你通声气，免得日后多有麻烦。”
　　99咦了一声，笑道：“敖叔，难不成你终于开窍了？这事我早知道了，你无须担心。”
　　我愣了一下，倒不知99早就知晓了，这么一来却也验证了我的猜测。想来是15总和99处在一处，又是兄弟心意相通，那15如何心思99当然再明白不过，反而是我瞎操心了一回。但99竟说我这才开窍，委实用词不准。
　　我问他道：“你既然知晓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这有什么好打算的，该如何便如何。”
　　果真是孙家的猴子，真是跳出世俗不在五类。这样一来我便放心了，又同他道：“15眼下还在五行山下，等他出来可要好好同他说。”
　　99笑了两声道：“敖叔，你就宽心吧，我知晓的事情，15自然也知晓，无须担心。”
　　如此我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龟丞相来报，说是敖钦来了。之前玉帝让我造条白龙出来这事是不能耽误的，那99的师父本来应该已是骑着龙马了，但眼下西海实在是再找不出第二条白龙，他师父还只能骑个普通的白马。前些日子我特地派人去知会了敖顺和敖钦，让他们有空上我这里来，今天倒是敖钦先来了。
　　那99见着我这弟弟来了，说是不好继续打扰要回花果山去，我同他说了事关他师父的代步龙马，他还是留了下来。
　　我同敖钦拉了一会儿闲话，正要引入正题，被龟丞相打断了：“龙王，那哪吒来了，正在宫外，等候传报。”
　　我一时没接上话，今日先是99同我客气，这回哪吒也来同我客气了，但我才从他家门口回来，之前说着不见客，却不知怎的又自己上门了。
　　我还没回答，99先吩咐了龟丞相：“还不快请他进来。”
　　龟丞相拱了拱手，自出门去，不多时便领着哪吒进来了。
　　哪吒以往出现在我跟前总是来如风去如电的，如此实在地走进我这水晶宫还是头一遭，这些变数我怕是还要些时间来消化。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可赶上敖叔开窍了。”99笑着同哪吒道。
　　我不免有些惊讶，这99同15的事原来连哪吒都知晓了，我原本还以为除却当事猴外，便只有我这旁龙一条知晓一些，却不知我竟是最后才明白过来的，无怪99说我才开窍。我见哪吒同这些猴子如此亲厚友善，果如61所说，像是自家兄弟一般，我过去总防着他，真是以小龙之心度君子之腹。
　　哪吒面上一喜，看向我，有些断续地道：“你……我……我适才已经责罚了那看门的小童，非是我闭门不见你……实在是……实在是……不过是一时口快，谁想他……他……”
　　我见他说得艰难，不由得接过话，点头道：“此事不需多说，本是我擅自去找你，也不知你是否得空，唐突了些。”
　　“不唐突，不唐突。”哪吒说着看见了我那弟弟，又问，“这位是？”
　　我先前一直避免自家兄弟同哪咤兄弟见面，他们没有顾忌，总是顶着个龙头晃悠，保不齐哪吒手痒了就拿他们开刀，如今误会解除了我倒是得引见引见：“这是我三弟，同我一般也姓敖。”虽说我三弟年岁资历也不算大，但也担得起哪吒叫他一声“敖叔”。
　　但，不想哪吒顺嘴便接了一句：“原是敖窄兄，久仰久仰。”
　　敖钦手一滑杯子掉在了地上，99愣了片刻便笑滚在了一旁。
　　哪吒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打趣他道：“你大哥叫金吒，二哥叫木吒，你却不叫水吒，我弟弟也不至叫敖窄，同我对着来。”
　　哪吒这时倒不尴尬了，轻咳了一声，肃然道：“如此我本名该是水吒，有水之处便有龙，倒是和你有些渊源。”
　　他这话虽是玩笑话，倒又让我想起先前对他的许多误会，不免有些内疚，也肃然道：“过去是我不好，总误会了你的意思。眼下我也明白了，自然不会再躲着你了。我痴长你许多年岁，但你毕竟和15、99他们是一般辈分，叫我一声叔也还担得起。从今往后，我亦是你的敖叔，但凡是在四海所辖范围，我总会尽力助你。我还有三个弟弟，我有事时你也可去寻他们。”
　　我说这番话时，哪吒的表情先是很欣喜，渐渐地沉下来，待我说完哪吒的脸竟然黑了。我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想来想去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好。正要询问，99倒惊讶地先问我：“敖叔，你不是明白了？怎么还说这话？”
　　我有些发懵：“明白什么？”
　　99也有些发懵：“你刚才不是同我说你都知晓了么？”
　　我努力理了理思路，皱眉道：“这……我知晓15同你的事情，同我这话有什么关系么？”
　　99一怔：“我和小15的事情？什么事情？”
　　“你……你不是说你早就知晓了么？”
　　我正要同99细说，99突然道：“不好，那呆子来花果山寻我来了，怕是师父有麻烦了，我先回花果山了，这事改日再说。”说完99便奔他的花果山去了。
　　我只得转头看回哪吒，问他：“99说的却是什么事？”
　　我见哪吒嘴角似乎抽动了两抽，面色倒是恢复如常，他冲我拱了拱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龙王对哪吒有这份心，哪吒在此谢过了。今日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说完哪吒便踩上他的风火轮，奔天庭去了。
　　留我怔怔地又看向敖钦，敖钦已经捡起了他的杯子，对我叹道：“大哥……你啊……”
　　“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敖钦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高深莫名地对我道：“我也不知，不要问我。”但他分明是一副万事皆知的模样。
　　我又心不在焉地同敖钦聊了一阵，送他出了宫门，才想起忘记说白龙的事情了。只能寄希望于敖顺了。
　　眼下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怕是又有什么事情只有我不知道了。但想到99大概还不知道15的事，倒也释然了，改日寻了机会还得好好同99通个气。说不定还需我去跟61打个预防针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段总算卡完了TUT可以愉快地写想写的东西了 下章就把15放出来了23333这章并没有15什么事【喂】某种意义上来说15和藕霸真是难兄难弟 然而互相看不顺眼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快够

　　☆、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龙游浅水遭猴戏，猴落平阳

　　
　　花果山的猴子原本就没一只是安静的，偏偏还出了一只特别爱唱歌的，说的正是刚取完经还未过足瘾的96。他之前唱的那首花果山山歌我东海的虾兵蟹将都时常挂在嘴边哼着，可见其影响力。
　　他取经完后一下没了事干，想打妖怪也没处打。说句实在的，若不是玉帝同如来各自对属下下了死命令要安置妖怪给他们打，放眼这天下，有哪个妖怪这般不长眼要往金箍棒下送？前阵子太上老君还同我诉苦，他养的那头牛说什么都不肯再下界一回了。我还听说广寒宫中的玉兔几乎都下去过一回了，都不肯再去当一回玉兔精了。
　　如此一来，96在歌唱方面的爱好便发挥到了极致，只在花果山唱是不过瘾的，不管是八仙殿还是阎王殿，总有让他发挥的地方。我这东海，也正好在他发挥范围内。
　　我原想着他来唱一唱也无关要紧，正好也让东海那些鱼鱼虾虾的多一些娱乐，亦可陶冶一下情操也不好说。然，自我听见自家龟丞相有一日也哼着什么“玉帝龙王也要让我逍遥四方”之后，我便废了许多口舌请96一定要多在天庭唱一唱，也让天宫人士领略一下他的歌喉。后来玉帝亲自找我上天去谈话，说既然96常唱着什么“让干杯的啸声在四海响遍”，就应当好好满足一下他这小心愿。于是96还是上我这里来风骚独领了。
　　东海这一热闹，不少仙人也就来凑热闹了，基本都是孙家的那些朋友，61自然也乐得不用跑上天去寻人，86有时兴致好了也会唱几句，打主力的倒还是96。哪吒当然也时不时便往我东海跑，既然我如今同他解除了误会，关系自然是今非昔比。何况比起那群好友无数连自家弟弟都暂时抛之脑后更顾不上我的猴子们，哪吒这样能安静陪着我喝喝茶的小辈倒是真正难得了。
　　但，时日一长我不免有些担心哪吒，趁着他又上我这，我便问：“我听闻你的原身应当是淡水生的，总在我这海里泡着，可会于你身体有影响？”
　　哪吒听了面色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回我道：“这个不消担心，我口味重些，偏好咸味，在海里却是正好。”
　　后来每每哪吒留我这处吃饭时，我都吩咐厨师盐下多些，渐渐的哪吒却不怎么留我这儿吃饭了，想是公务繁忙起来了。
　　这日96尚在同八仙喝酒，太白金星急急忙忙驾着云找我来了。我正要给他指明96的方向，他却扯住了我的手，道：“不好了！孙悟空从五行山下出来了！”
　　我看了眼还在喝酒的96，又看了眼跟赤脚大仙谈话的61，再看了眼吃着桃子的86，疑惑道：“这……除了这几位，那位不是早在取经路上了么？”
　　太白金星摆手道：“错了错了，是之前五行山压着的那只猴子！”
　　那边三只猴子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凑过来问情况。86只奇道：“99他不是早出去了么？现在想是快到西天了罢？”
　　61点点头：“这如来还压了哪家的猴子？这要是压错了可不好。”
　　太白金星着急了一阵，突然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道：“脸长些的那位！”
　　此言一出，我愣了愣，便听到61紧张道：“小15？！他出来了？这不是还没到时间么？”
　　太白金星见总算说通了，松了口气道：“原本是不该出来的，但他被一个小和尚给救了出来，这已出来有些时日了。”
　　“这样说来，却有什么大事不好？”这孙家的猴子前前后后这么多，早把天上地下的仙佛妖魔锻炼得训练有素，不要说一个提前出山的15，便是突然又蹦出来两只猴子也还应付得来，实在谈不上什么不好的。
　　太白金星擦了擦头上的汗，叹口气：“这回佛老使五行山压他时，给大圣加了法印，他眼下没有法力，独自带着个小娃娃。下界又正有一个小妖作怪，我还在查他的来历。”
　　“小15竟然带着个小娃娃？！”
　　“小15怎么不直接回花果山来？难道是因为那个小娃娃？！”
　　“那小娃娃什么来历？太白金星，你查什么小妖小怪的，这小娃娃的来历你查没有？”
　　这三只猴子总算想起被他们抛之脑后的弟弟来，围着太白金星轮番问起问题来。太白金星毕竟世面见得还不够多，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哑然片刻才结结巴巴道：“这……这……这小娃娃是观音……观音菩萨找的取经人……只是……只是如今才第九世而已。”
　　“真是弟大不中留。”61不免唏嘘一句。
　　“可怜天下哥哥心。”86接上一句。
　　96倒看得开些：“放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随他去吧。”
　　61还笑他道：“若这要是99不回来，你未必说得出这话。”
　　说着三只猴子又勾肩搭背地回去喝酒了，留下太白金星大受震惊地看向我：“这……那……大圣那边的情形实在有些凶险，他们便不顾了么？”
　　“这情形究竟如何严重？”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我想着好歹15眼下法力还被封印的，总归有些不大方便，总得去看一眼才是，便同太白金星问清了15的位置，化了龙身出海去了。
　　我已是许多年没以龙身出行了，哪怕窝在龙宫里也是竭力维持人形的，怕的就是哪吒更好下手屠我。但既然哪吒对我的龙筋并龙鳞并无特殊爱好，我自然也就能放心地以龙身出游了。维持着人形时法力消耗是难免的，驾云也不如何方便，行快了便要头晕，化了龙身腾云驾雾却也是自在。
　　我在云头上大致确认了一回15的位置，便一头扎进了溪涧中。我瞥见15身边不止有个小娃娃，还有头猪在旁边，不知什么来历。我想着几百年未见，我又是难得化了龙身，自然得给15一个惊喜才是，故而还是隐匿在谷中。
　　待我听见他几个声音近了，这才猛地窜出来，跳上山崖对面的巨石，提起气势来吼了一嗓子，顿觉自己果真不愧是条龙，日后还是得多多化出原型行走才是。
　　我一低头，15没看见，先看见那个小娃娃，一脸兴奋地看着我，我不觉有些得意。这些凡人见识少，能亲眼看见一条龙不知是多少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但我转念想到，这好歹是观音点的取经人，只差一世就能骑着白龙变的马去西天了，叫我不免有些感慨。
　　然，我还没来得及慨叹一句，便觉得面上一疼，整个身体被什么力量推了出去，我的龙身似乎在地上滚了两转才停下来。
　　我晕头转向里看不真切，盯着眼前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看了半天才发现刚才打我的人竟然是多时不见的15。我没料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看顾大的猴子打，更没料到还落得滚了两转的下场，旁边还有一个小娃娃并一头猪做观众。正所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当下吸足气，冲着15咆哮了一声。看着他们三个呆住不敢动弹了，我这才瞪了他们几眼，回我的东海去了。隐约听见那小娃娃喊了句什么“龙飞了”，果真是见识短浅，龙自然是能飞的。
　　我想着15竟如此对待我，他什么法印不法印的事实在与我无关了，也不需同他几位兄长说了。熟料，我刚到水晶宫门口，便听见61在里面笑：“这小娃娃也是可爱，难怪小15一路带着他。”
　　又听见96在说：“如来竟然还多送了个法印，他当初压我可没这些花样。”
　　我眼皮一跳，立马冲了进去，看见61、86和96都坐在我水晶殿上，哪吒竟然也来了，四个正背对着我，一同看着一大面镜子，那镜子上的画面正是15带着小娃娃同那头猪，这镜子原是玄光镜。
　　我在心底盘算了一番，即便是我刚出门这镜子便搬来了，但用法术寻着15还是要点时间，估摸着我那段怎么也不至被他们看到。正想着，哪吒先觉出我回来了，立即迎过来，我正要说点什么揭过此章，哪吒便关切地问道：“脸上可还疼？”
　　我觉着我现在不光脸疼，心也跟着抽疼。我心情复杂地拍了拍哪吒的肩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哪吒仍盯着我的脸看，但我眼下化了人形，即便有什么淤青也实在瞧不出。他顿了顿道：“刚才61来找我，让我去借玄光镜一用，好看看15的情形，倒不知……你已去寻他了。”
　　我干咳了两声，道：“这……我这做长辈的总归得让着点小辈。”
　　至此，我只能努力回想一番刚才滚地的全过程，颇为满意地发现我的英姿还算飒爽，倒也没滚得灰头土脸的，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一想到15对我拳脚相向仍是不免有些忧愁，有些阴郁地看向玄光镜上的15，那头那个小娃娃正在问他一些关于龙宫的问题，我便听得15有些认真地回他：“龙宫大是大，就是龙王太小气了。”
　　我觉着刚才只是吼了那么两嗓子委实是太轻了。
　　61这时才过来，同我笑道：“小15毕竟没见过你的龙身，你这陡然出现，他又失了法力，难免有些紧张，勿怪。”
　　我一愣，之前竟是忘记了这茬，原本想着给15一个惊喜，最后却是彼此受了一个惊吓，倒是我的不是。毕竟不知者无罪，我便又一下释怀了，转头却看见哪吒的表情阴郁起来。
　　“我这还是第一回见你的原身。”哪吒的语气听起来不如何好，末了还补了一句：“隔着玄光镜。”
　　虽则这事确实因些误会所致，但我还是理直气壮道：“毕竟人形方便些，你的原身不也没让我见过么？”
　　我想这般说一定能让哪吒理解，不想他很认真地问我：“你想看么？”
　　我顿了顿，深沉道：“改日吧。”
　　这三只猴子隔着玄光镜讨论得很是热烈，但都没去助一助15的念头，我倒有些奇怪，问他们道：“那什么混沌的，不过是小妖，随便出出手便是，怎么不去助15一助？”
　　“连你也说了，不过是小妖，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小15爱面子，眼下去助他反为不美，我们这边看着便好。”86很有经验道。
　　这玄光镜却不仅仅能看15此时在做什么，还能看过去几日的事情，61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让玄光镜中的时间倒流了。96还嘱咐我日后万万不能将此事告诉99，若让99知晓了他们几个不但没去救15，还隔镜观火，必是不得善了的。末了，96还意味深长地告知我，我和他们眼下已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了，他不过是通知我一声罢了。
　　这边61调出了画面，是那个小娃娃一路追着15问东问西，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跟在99身后问东问西的15来，真是教人怀念。那小娃娃竟还问出了一样的问题：“四大天王是兄弟吗？”15很是笃定地扔去一句“是姐妹”，倒没像99那样给出一个使人信服的答案。
　　哪吒听了很不给面子地又笑了出来，我自然知道他亦是想起了那日的事，便递过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哪吒正笑着，那小娃娃接着又问了一句：“那哪吒是男孩吗？”我眼见着哪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紧随其后15接了一句：“女的。”
　　卡擦一声，哪吒那把椅子的扶手生生地碎在了他手中。
　　不知有意无意，我觉着那三只猴子还很是怀疑地各自转头又扫了哪吒一眼。
　　好在问题时间已经结束了，不然我担心玄光镜怕是要碎在我东海，不好与上面交代了。
　　后面15似乎便厄运连连，哪吒还在一旁嘀咕了一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我没想到他三位兄长竟然在这边笑得前后俯仰，还一同谈论15还能倒霉到什么地步，甚至于拿蟠桃园的蟠桃做赌注打起了赌。他们三个不无慨叹：“还好99不在，15这吃瘪的情形怕是就见不到了。”为猴一遭，15也兀的是心酸。
　　61本来还在笑，突然一顿，道：“不好，小15怕是真有什么困难之处了，连救命毫毛都拔了。”
　　“救命毫毛？”这词我只听86和96说过，好像是观音赠他们的。
　　“我孙家这些猴子都有几根救命毫毛用来联系家里人，但小15竟然也会用上，倒是有些奇怪，我先去走一趟把小15带回来。”61说着招来筋斗云跳出海去了。
　　实则，我觉着61这么走一趟，顺手都能将那小妖给秒了，却还要顾及着15的面子问题。我这孤家寡龙的面子却是无人问津。
　　61去了不多时，回来的时候已带上了15，旁边还有那头猪。
　　我还没同15寒暄上一句，就见96和86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猴同时上前，把那头猪堵在了中间。
　　“听说，你想找我弟弟报仇？”
　　“你很会飞嘛，现在飞一个给我看看？”
　　我还以为他们这几日真就把15抛之脑后，那玄光镜也不过当娱乐看，谁想倒还是把弟弟放心上的。真是得罪谁都不可得罪孙家的猴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15的面子有别的猴子管，我的面子问题还是只得自己管了，我清了清嗓子，对15道：“你前阵子打了一头龙，可有印象？”
　　15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敖叔你如何知道的？”
　　我酝酿了一下感情，皱眉看向他道：“那龙不巧，真是区区在下本龙。”
　　15呆了一呆，我正等着他的道歉，他竟然面上一喜道：“如此说来正好！敖叔，你快带我和老猪去救江流儿。”
　　现在换我呆了一呆，且不说这老猪和江流儿是谁，15不但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愧疚之意，竟然还要我帮他一把。当下道：“我带你去？恐怕有些不妥吧？”
　　“敖叔你原身不是龙么？正好可以带我们飞过去，也省下许多时间。”15说得头头是道，我都忍不住有些动摇了。又听见15接着说：“我过去没拜托过你别的事情，这回却一定要帮帮我。”
　　我虽则平素是条很懒散的龙，但我一向很有原则，我觉着这回轻易原谅15是万万不可的，面子问题先不提，滚的那两滚虽然英姿还算飒爽，但到底还是有些疼痛的……
　　“敖叔？”15叫了一声。
　　我颇为严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很有原则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去哪里来着？”

　　☆、吾日三省吾身，为猴谋而不累乎？与哪吒交而不呜呼？发型乱

　　
　　15说的地方也不算远，虽然我一个跟斗翻不过去，爬两下云的功夫也能到。但，我却有些疑虑：“你眼下法力被封，连筋斗云都腾不得，去了又如何？”
　　先前我倒没注意，15如今倒是颇为潦倒的模样，面上沧桑了许多。他上头几位兄长虽然都被五行山压过，却都不曾似他这般寥落，教我不免有些担心。
　　15神色短暂地黯了黯，忽而下巴微抬，笑道：“我可是齐天大圣。”说这话时倒是神采飞扬了起来。
　　我还待再问他几句，已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敖叔，救人要紧，有什么话路上说。”
　　这倒是真正小瞧了我，这么点距离，哪费得上说几句话的功夫。
　　我正要变回龙身，哪吒陡然插了一句：“且慢！”然，我的手已经便作了龙爪，一时间倒不知该不该把我的龙爪缩回去。
　　哪吒转眼看向15，道：“何必麻烦龙王，我带你走一趟。”
　　15哼了一声，道：“凭你？”
　　我从前倒不知哪吒是如此尊长体贴又热心的小辈，不禁满意地点点头，但是，他和15眼见着剑拔弩张要吵起来的样子，只得出来打圆场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了，自然得跑一趟。”
　　哪吒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只是瞪了15一眼，退在一边。
　　那边三只猴子已经轮番对那老猪进行了思想教育，大意便是凡是15说的都是对的，凡是15要求的都必须照做。我见这番思想教育下来，这老猪已有些飘忽了，想是深刻无比。
　　我活动了一下龙爪，身子一摇变回了龙身，真正是舒畅无比。我还是有些顾虑地看了哪吒一眼，见他眼中似乎只有一些惊艳之色，并无杀戮之意，我总算完全放心了，自然也有些得意在里面，我这真身放眼四海也难再找出一个相提并论的。
　　我一摆头，对15道：“愣着做什么，快上来。”
　　15应了一声便往我脖子上爬，我不免有些感慨，15长到这般大我这做叔的还确乎是第一回帮他的忙。15刚抓上我的龙角，哪吒突然踩着风火轮跳了过来，一把抓住15的手，惊道：“你……你……你要这样骑着龙王过去？！”
　　我虽看不见15的表情，也猜得到应当是半挑眉的轻蔑神色。他拨开哪吒的手，反问道：“不这么去，还怎么去？”
　　我还待安抚一下哪吒，却见他面上一寒，冷冽地冲着后面喝道：“你下去。”
　　“可是……我……”原来是也要跟着上来的老猪。
　　我见哪吒如此关怀我作为龙王的颜面，不禁有些感动，但是此事却也急迫，倒没有功夫计较那么多，便同他说：“救人要紧，我一并带过去便回。”
　　哪吒皱着眉抿了抿嘴，又跃到后面，不知同那老猪交代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15说可以走了。我当下抖擞精神，嘶鸣一声破海出去。实则我帮15这个忙却是有私心的，刚才我被15打得在地上滚了两滚，怎么说都有些跌面子，这回却一定得把场子找回来，不然日后只怕这些猴子总会拿此事来说笑。
　　我爬云爬到半空才想起问15：“那老猪呢？”
　　15大概往后深沉地望了一眼，才转回头深沉地回我一句：“挂在你尾巴上的。”
　　我下意识动了动尾巴，似乎听见了几声破碎的惨叫，当下也不敢乱动尾巴了。
　　我为龙年岁虽久，但还从未带着旁人飞过，这回可是带了一只猴子并一头猪，倒是新鲜。我忍不住又问15：“你说我这速度比你那筋斗云如何？”
　　15沉默了许久，平板地回我一句：“敖叔，你认真点飞。”说完又嘱咐了我一句：“敖叔，一会儿有赖你帮忙撑撑场子。”
　　他这一说我倒不同他计较对我没大没小的，还有些激动。这耍威风的事情，我却还是能做的，说不定日后花果山再蹦出什么新猴子，61还会把我的典故也加进去同他们细说。
　　飞了不多时已是到了15所说的那处，我还在研究崖壁上一排排的房子，就听见15紧张道：“不好，江流儿有危险！敖叔，向上！”
　　我抬头，看见那个什么混沌的小妖怪手里正提着个小娃娃，想来就是15说的什么江流儿。那混沌似乎在逼问着小娃娃什么，手上却掐得紧，我瞧着那小娃娃即便想说什么也是无能为力，真正是为难别人。
　　我也不敢怠慢，立即爬云而上，从混沌跟前呼啸而过，想给他一个下马威，顺带把小娃娃给夺回来。谁想我一时没有刹住车，竟一头扎进了他身后的建筑里，我一路急刹车到了很里面才堪堪停住。
　　15从我脖子上跳了下去，还把挂在我尾巴上的老猪给扯了下来。我想我应当挽回一下冲过头这件事，立马掉头冲了出去，冲着旁边那些傻眼的小妖小怪咆哮了一声。我正待潇洒地飞走，忽而想起15让我替他撑场子一事，我倒有些犯难。但耍威风这事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我也不好多想，随手拍飞了一个山妖，便腾云而上。
　　却也是我角度没找好，那被我拍飞的山妖往下坠时又正好挡在我跟前，此时躲闪是万万不可的，情急之下我的龙爪并龙尾都伸不到那么长再将它拍飞，下意识的便用嘴咬住了。今日不仅带了猴子与猪飞，还带了只山妖飞，真正是新鲜无比。
　　我估摸着我最后这一亮相定是替15撑好了场子，也替自己找回了场子，便寻了个山头把那山妖一吐，摆摆尾巴回我的东海去了。
　　我回到东海时才又化作人形，却只见61独自在那儿看玄光镜，15正和那混沌苦斗着。不过我回来这么点功夫，混沌的帽子竟然都不在了，发型颇为凌乱，却是失了仪表，想我一路腾云驾雾这发型可是丝毫不乱。
　　“怎么只留了你在此处？”我寻了椅子坐下，问61道。
　　61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哪吒家的小子刚刚说什么要去闹天，96夸他有志向要陪他去，86去拦他们了。不是我说，这闹天是我孙家的传统，他哪吒家的小子搀和什么，闹闹海也就是了。”
　　如不是61在跟前，我只怕要为哪吒这一新志向鼓掌了，若他也踏上闹天这条不归路，我这东海算是彻底太平了。
　　然则，我转念一想，若哪吒也加入了闹天的队伍，玉帝必定是不好受的，玉帝不好受了，我也会跟着不好受，这笔买卖委实也不划算。
　　我突然瞥见玄光镜上那混沌便作了一只妖兽，模样实在不大好形容，这一比较我倒更觉着我们龙族的原身，即便是放在灵兽中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这倒扯远了些。
　　61显然之前便看出了混沌的原身，半分惊讶都无。
　　我还没看清一系列突发情况，就见着15被这妖兽一拳打进了山体中，那山上硬是多出了一个山洞来。这还不够，那妖兽还寻了块长巨石，使劲往那洞中一捅，正打在15的身上。我紧张地站了起来，瞥见61还淡定地坐着，显得我有些不沉稳了，便又坐了回去。
　　我盘算着若是这妖兽再不撒手，我少不得再走一趟了。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我没料到那个叫江流儿的小娃娃竟然去挑衅妖兽。他那根小铁棍却正好够妖兽塞个牙缝。
　　“不好……”即便是61，此刻翻跟斗过去怕是也救不了这小娃娃。若这小娃娃真是什么取经人第九世，倒真是合该同15有这段孽缘。
　　之前99说我是年纪大了我还不愿意相信，如今摸着跳得有些快的心脏，忍不住拿袖子遮了眼睛，这般紧张激烈的场景确实不适合老年龙观看。但，我又不想错过这场景，只能偷眼去看61，却发现61也是手搭凉棚半遮着眼睛看着。看来这激烈的场面也不适合老年猴观看，年轻些的都往天上跑了，我同61这空巢老年组却还得得心惊肉跳着看这些。
　　我还在紧张着，突然看见61面上一缓，手也拿下来了，我这才敢去看玄光镜，原是15冲破了法印。我见他融了一块妖兽掷向他的岩石便作了盔甲，不免感叹，谁说姜是老的辣，在撑场子这里我却是落了下风，倒不知还有如此办法。
　　先前也说了，混沌不过是小妖怪，便是我也不怎么放在眼中的，何况是孙家出去的猴子，更何况是冲破了封印的15。只是我盯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奇怪，转头去问61：“那小娃娃怎么样了？”
　　熟料，此时61却是热泪涟涟，眼妆似乎都花了不少，一个劲念叨：“小15长大了，小15长大了……”
　　果真是可怜天下哥哥心。
　　我到底是按捺不住，隔镜观火总是不够直接，便化了原身又一路风驰电掣地奔了回去。
　　我刚到那里，正要从云上下去，竟然撞见了99。99的注意力倒不在我这里，细想来似乎99也未见过我的原身，我便又化了人形尾随99从云头往下飞去。
　　99径直落在一堆乱石上，我瞧见乱石堆中有一只手伸出来，手里还握着一个玩偶。99三两下便移开了那些碎石，抱起一个小娃娃来，正是那什么江流儿。99探了探他的气息，松了口气，转身看见我一愣，笑道：“小15倒是急火攻心了些，这小娃娃分明还有救，却把人家扔在这里不管。”
　　我见99这情形，怕是之前的事情都知晓了，96这回便怪不到我头上了，这隔镜观火的事被99知晓只能说是99太过聪颖了。
　　江流儿这时总算醒转来，看见99不免一愣，然后瞪大了眼睛，不住上下打量着99，迟疑了半天才问：“你……是大圣吗？”
　　99笑道：“是，也不是。你要找的大圣在那边。”说着伸手一指。
　　我和江流儿顺着99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15颇为寂寥的背影，他有些残破的红披风正随风飘扬，说不出的落寞。
　　江流儿眼前一亮，便大喊一声：“大圣！”
　　15的身形一震，猛然转过身来。
　　我眼前一花，却是15已经到了跟前。我见他惊愕无比，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然后我便见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江流儿也从99的怀中伸出双手，这画面倒是感人得紧。
　　然，15却是隔着江流儿把99圈在了怀中。
　　99很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挤出来拍了拍15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么。”
　　15的声音有些沉闷：“你之前忙着护那和尚去什么劳什子西天，都不曾来五行山看过我。”
　　99有些哭笑不得：“你封在冰里，怎么知道我没去看你。你快把小师父给闷坏了，还不放开。”
　　15这才退开一步，紧张地观察起江流儿。我原以为15和99这各自有了师父，总是会有些隔阂，如今看来，倒都是一如当初。
　　确认江流儿无事后，15松了口气。这江流儿虽然受着伤，精神倒还好，很好奇地看了看99又看了看15，兴奋地问99：“你也是齐天大圣是不是？”
　　99顺手揉了揉江流儿的脑袋，笑道：“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齐天大圣，我现在是孙行者。”
　　“你也姓孙吗？你叫什么？”
　　“孙悟空。”99倒是耐心得很。
　　“孙悟空？！”江流儿惊呼一声，把自己手上的玩偶举起来给99看，“可是孙悟空就是齐天大圣呀。那……那你也会七十二变么？你……”江流儿说着突然瞥了15一眼，没再问下去。
　　99也瞥了15一眼，后者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动作。
　　99对江流儿笑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江流儿一下来了劲，眼珠转了两圈，才兴奋道：“大圣说花果山的桃子有脸盆那么大，是真的吗？我可以去看看吗？”
　　99一愣，15一僵，两猴都一时都答不上话。我便挺身而出，对江流儿道：“原先是有的，后来都被吃完了，只剩下普通的桃子了。”
　　这边的事情也算是圆满了，15和99商量着快些把江流儿同那些小娃娃们送回去，但实在经不起江流儿再三央求，还是决定先带着江流儿去花果山走一趟。
　　之前江流儿目睹过我滚了两滚的全过程，实在不宜在他跟前显露原身，但若要我搭孙家的筋斗云是万万不能的。我便强行地抱过江流儿道：“他好歹是个凡人的小孩，你们便是要带着他飞也不可用筋斗云。”
　　江流儿却并不领情，兴奋道：“筋斗云？就是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么？”
　　99不忘嘲笑我：“敖叔，你看一个凡人的小娃娃都不怕筋斗云，你倒是怕得紧。”
　　我严肃地纠正了99的话：“我何曾怕过什么筋斗云，只是有点晕罢了。”
　　99和15倒也没招来筋斗云，随意踩了两片云，慢慢地往花果山赶。
　　99这时先问15：“你之前怎么连救命毫毛也拔了？我那边耽误了些功夫，赶到的时候你已不在了。”
　　“一时手滑。”15想也未想接了一句。
　　99沉默了片刻，才道：“15，你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我断不会让别人欺负了我弟弟。”
　　难得的99没在15前加个小字，但15的表情仍然有些深沉，“我早就不需要躲在你身后了，99。”
　　99轻笑一声，拍了拍15的手臂，道：“是啊，你都长这么高了。躲我身后也藏不住了。”
　　15倒没跟着笑，很认真地对99道：“往后，你的背后，我守着。”
　　我未料到 15一下变得坦诚如此，想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有些转变。99若还是不知晓15的心思，我这做叔都怕忍不住替15说清了。
　　99这边没立即答话，许是已然在消化这事了。我已自觉地捂住了江流儿的耳朵，给他俩留下说话的空间，有的事情小孩子还是非礼勿听为好。
　　谁知，99的反应竟然同刚才61如出一辙，眼中满是感动，只道一句：“小15，你长大了。”
　　我一怔，捂住江流儿耳朵的手松开了。

　　☆、亲天庭，远猴山，此先龙所以倾颓也；亲猴山，远西天，此后龙

　　
　　托江流儿的福，我这个同孙家做了好几个五百年的邻居还是头一回如此详尽地参观花果山。他分明是头一回上花果山，竟是比我还了解花果山。说到花果山的种种典故，都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一般，教我这做邻居都有些汗颜。
　　15原本担心没有预先同另几位兄长商量便带个小娃娃回山有些不妥，也不知他另几位兄长会不会为难这位小娃娃。那老猪本来也是想见识一下花果山脸盆大的桃子，但苦于上回经了那三只猴子的轮番教导，说什么也不再来了。
　　然，15显然是没摸准他几位兄长的脾气，江流儿进了花果山不但没被为难，他那几个兄长成日争着抢着要带江流儿玩，他这个弟弟反而一下失了存在感。
　　特别是61，对江流儿最为满意。那江流儿对孙家的典故可以说是倒背如流，讲起来头头是道，61不止一次感慨，为何他那群弟弟明明从小受他的熏陶，却没这小娃娃十分之一的热情。实在是当局者迷。
　　却说这江流儿，十足十的一个大圣迷，之前见了99还只是有些惊讶，到了花果山陡然见了如此多的猴子难免情难自禁，嘴角快咧到耳根了，在众猴子间来回奔跑，嘴里不住念道：“你也是大圣，你也是大圣，这边还是大圣……”
　　86笑道：“我不是大圣，我是大圣的哥哥，我叫孙行者。”
　　96眼珠一转，接到：“我是孙行者的弟弟，叫行者孙。”
　　最后99也插了一脚，道：“我是他们俩的弟弟，叫者行孙。”
　　说完不等江流儿消化，这三只猴子先笑开了，我这实在不能明白其中笑点何在的旁龙，只能在旁赔笑。正思即真是兄弟连心，瞥见一旁面无表情似乎未能同兄弟连心的15，只能感慨一声，代沟问题。
　　江流儿也不过纠结了片刻便放过了称呼的问题，仍然是见着猴子就叫大圣。有几回江流儿在那头叫着大圣，15应了一声，抬头望去却发现江流儿叫的不是他，难免有些尴尬。
　　这般让江流儿在花果山上待了几日，已是时候让他回去了，他师父法明还带着几个小娃娃在原处等着他一起回长安。而江流儿也是一拍脑门道：“哎呀，傻丫头该等急了。”
　　我却想着另一个问题，按理说，15从五行山下提前出来，如来那边不会无有动静。上回99提前出来，还被观音阻了阻。若说是因为恰好是取经人救的15，这取经人却只是第九世，还不够格，不然山神也没有道理阻拦。提及山神，我忽而想起之前15法力未封时，曾拿金箍棒威胁于人家，看来风水果然是轮流转的。
　　不过西天与这里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多想也无用，索性不想了。
　　99因着15的事已是耽误了太久，还要回去护送他那个和尚，也算顺路可以把江流儿送回去，15自然是要跟着的，我近来操着他们两只猴子的心，当然也是要跟上的，最后便定了我们三个送江流儿回去。
　　我们这边刚商量好，江流儿却来找我了：“你……真的是龙王吗？”
　　我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倒没看上去那么柔软，有些渣手，轻咳一声道：“我是东海的龙王。”
　　“那……那龙宫真的很大吗？龙平时都藏在什么地方的？龙是吃山妖的吗？龙是不是都会飞啊？”
　　江流儿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我一时有些头晕，好容易理清了思路，回他道：“龙宫说大也就那么大，龙平时都在海里，不吃山妖，不一定都会飞。”我说完又强调了一句，“龙，不吃山妖的。”
　　话音刚落江流儿的问题又一股脑砸来了：“不吃山妖是吃什么呢？吃鱼？不会飞的龙怎么行动？有水的地方就有龙，那小河里也有龙吗？龙都很大吗？龙……”
　　我听得脑子有些发胀，等他问完我着实记不起任意一个问题，想了半天，只能正色道：“不若你去东海自己看看。”
　　结果送江流儿回去前，还加了个东海的行程，也幸而不远。61他们就不做陪了，只15和99一同去，也正好去完东海一同离开。
　　15过来同江流儿说：“我先给你个避水诀，一会儿你在海里也可自由行动。”
　　谁想99过来抱过江流儿，笑15道：“你未免行动慢了些，在我之前61、86和96都给他扔了个避水诀，再多一个怕是他走都走不了。”
　　我瞧着15神色实在复杂得很，只能鼓励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看，99也不只是只对那个和尚如此热心。”
　　我却忘记了15一向不怎么会抓重点，他一愣道：“99难道是对和尚要上心些？”
　　我拍着他肩膀的手就这么僵了半空，半晌才放下，叹息着摇了摇头，率先踏进了东海。
　　江流儿进了东海后便一直惊叹不已，让我头一回觉着做龙王委实是一件面上有光的事情，打量起平日看惯了的水晶宫也觉得格外可爱。
　　我还未开口，99已经很熟络地跟江流儿讲起龙宫的种种，倒是比我还仔细。我一想到自己对花果山不及一个小娃娃熟便罢了，如今对自己的水晶宫还没有一个猴子熟，不免有些伤感。
　　99这边大手一挥，很豪迈地说：“这里的东西，有你想要的，尽管拿去！”
　　江流儿似乎早有选择了，只是刚刚不大好意思说出来，此时有了99的保证，便指了指我殿上挂着的一块玉玦。我见了这玉玦不免一愣，实在是我对这玉玦无有什么印象，模模糊糊记得这东西应当在我殿上有一阵子了，却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也不是我几个弟弟送的。
　　我也未多想，过去把这玉玦摘了下来，无怪乎江流儿这样的小娃娃会喜欢，这块玉玦雕成了一朵花型，委实好看，上下一水的碧色，上面还刻了几个小字，什么“莲子心正苦”。
　　我正把玉玦递过去，打旁里斜冲来我的龟丞相，他一把拦住我，叠声道：“龙王，这个送不得，送不得，送不得啊。”
　　我有些奇怪，想15和99从前自我殿上拿了多少物什去玩，都不见他阻拦，如今不过送块玉玦，竟如此紧张，便问道：“怎么送不得？”
　　龟丞相支吾了两声，艰难道：“这……这块玉玦是那哪吒三太子送的。”
　　他刚说完，15和99都一脸的了然，我却有些懵然：“我怎么不知？”
　　龟丞相苦着脸道：“三太子只怕送了你不收，让小的一定收下，放在宫中，能让龙王用着瞧着便行了。”
　　我听他这话又追问道：“这玉玦瞧着便算了，还如何用着？”
　　“这……”龟丞相脸色又苦了几分，半天才道：“龙王，你平日喝茶那套用具也是三太子送的。这些年这水晶宫拆了建，建了拆，旧物实在没几件了，如今殿上所用之物基本都是三太子送来的。”
　　让水晶宫拆了建，建了拆的两位始作俑者此时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然后很有默契地转过身，99对抱着的江流儿道：“看来这殿上的东西也不能随得你喜欢了。”
　　江流儿一派天真地问：“是因为龙王小气的原因吗？”
　　15干咳了两声：“不，不是龙王小气，是另外一个人小气。”
　　“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咳，男的。”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是时候送这小娃娃回去了。”
　　送江流儿回去没费多少时间，稍微耽搁了些时间的是也在那处等着的老猪。99从云头上下来第一眼便见着了老猪，双眼一眯，笑着迎上去道：“听说之前你想找我弟弟报仇？还说我弟弟一头杂毛？”
　　老猪尽可能将自己缩小了一圈，虽然用处不大，道：“我那时不知道他就是大圣。”
　　我出来打圆场：“上回在东海，你那几位兄长都轮番同他理论过了。”
　　99这回却是不打算放过这茬，继续笑道：“我一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但，若是惹到我弟弟头上，我却不得不恼，不得不嗔了。”
　　15神色变了变，终究没说什么。
　　99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你多半日后要和15一起陪着这位小师父去西天，这规矩我却得先给你讲清楚了。我这弟弟要你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你听着就是，若有半点旁的心思，金箍棒伺候。在小师父面前不许乱说话，我左边的耳朵能听见天上的神仙讲话，能听见地下的王爷打牌，你若乱讲了什么，金箍棒伺候！”
　　老猪忙道：“晓得，晓得，这些都晓得。”
　　虽然知道99的话有些夸张成分在里面，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难不成天上的神仙果真没打牌。
　　15这时突然拉过99，紧张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你经历过的是不是？那和尚根本不信你？”
　　99轻笑一声，道：“我不过是跟你未来的师弟讲点规矩，你瞎紧张什么。”说着又转头对老猪道：“我那师弟可还会变椅子给我坐。”
　　15顿时脸色一变：“什么？你竟肯坐在那头蠢猪身上？”
　　“师弟想表现一回，我怎好拂他的意？”99只当15太过紧张了些，也没往深处想，见交代得差不多了，便向我们告别找他的师父去了。
　　待99一走，老猪明显松了口气，抖擞了一下精神站直了，嘴里似乎念了两句什么。15冷冷地瞥来一眼，老猪立即又萎顿下去，正是驭猪有方。
　　老猪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大圣，难不成你还真想要我也给你变什么椅子？我宁愿多变两次小师父。”
　　15瞪了老猪一眼，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这送走了江流儿，玉帝派来的使臣总算到了，算来哪吒已是许久没接这传话的差事了，我还有些不大适应，这后来的使臣总是慢慢吞吞，教我看了就心急。虽然我一贯慢慢吞吞，懒懒散散，但到底看不惯旁人懒懒散散，慢慢吞吞。
　　玉帝那处又只剩三人了，如来和观音皆没有来，桌子也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小方桌。
　　玉帝难得没同我玩“你猜我猜之我请你来是为什么”的游戏，开没见山道：“近来西天出了点事，佛老没空理会花果山的猴子，你那处离这些猴子近，可要多看着点。”
　　我好奇道：“却是什么事让佛老都抽不开身？”
　　玉帝叹道：“据传是极厉害的妖魔，听西天那边说什么三界劫难，无人能逃。”
　　我觉着若真是如此，倒不知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庭同西方皆是些仙佛，都不是人，还都早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这劫难竟还能让佛老抽不开身也是稀奇。
　　我转念想到，之前佛老拿双手镇压孙家的猴子已是分身乏术，这妖魔难不成已是厉害到需要佛老两手并两足压着了么？若是如此，倒还真抽不开身。
　　“你……”玉帝看来是想为我解惑，但他神色复杂地端详了我片刻，竟然是放弃了：“算了，与你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我只能问：“佛老都不能自顾，天庭可会受波及？”
　　玉帝挥了挥手：“如今天上是不太平了，也就你东海离得远，日后少来天上走动吧。花果山那边就交给你看着了。”
　　我本来还有问题想问，总觉着今日气氛不大对，唱了声诺，便退下了。
　　出了御花园，想起应当提醒哪吒几句，好赖之前我才同他澄清了误会，我那龟丞相又替我收了这许多东西，且不说拿人手短，我总是要去回礼的。今日来得仓促倒没备礼，但这提醒之事却不得不急。
　　然，哪吒的府邸，上回是61带着我去的，我却没有记路，如今让我找，也不知从何找起。只得随手拦了个天兵，打听到了云楼宫的所在，兜兜转转了几圈还是找到了。
　　看门的小童还是上回那个，见我来了，我还没开口，他便逃也似的往里面跑，边跑边喊道：“少爷！少爷！龙王来了！龙王来了！”我听着都险些觉着我是操着家伙来打劫哪吒的。
　　不多时哪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似乎在责怪那个小童：“人来了你不马上请到屋里来，嚷嚷什么？”
　　小童还有些委屈：“可不是少爷你上回说，只要龙王一来，便立马通知你吗？”
　　我还低头留神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没了声响，奇怪地一抬头，哪吒已是站在我跟前了。
　　我理了理思路，将玉帝那处听来的话跟哪吒说了一通，末了叫他自己千万保重，有什么事可以到东海来寻我，再怎么说还有一花果山的猴子可当他的助力。
　　哪吒倒不在意我说的那些，只问我：“你就是为了让我小心，才专程来找我的么？”
　　我本来还想回礼的，但今日没备礼，也只能提醒他多加注意，便点点头。
　　哪吒扬了扬眉，笑道：“你肯在心里记挂着我，我很高兴。”
　　我严肃地点点头，同他说：“我之前同你说过，我往后也是你的敖叔，这可不是虚言。”
　　几乎是瞬间，哪吒的脸便冷了几分，我还没来得及忐忑，他又的脸色又恢复过来，对我笑道：“这事我比你早知道，这往后便会忙起来，也抽不出时间去东海了。”
　　我不由得动容道：“你自忙你的，得空我来看你便是。”
　　哪吒摇了摇头，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我道：“想是过阵子忙起来，即便是你来看我，我也是不在这处的。倒不如你替我看顾一盆花，我只怕这一走，无人照看这花。”
　　我也养过不少花种过不少草，当下应道：“我自会好好看顾的。”
　　哪吒略一迟疑，手掌一翻，手心上浮出一朵白色的花，这花初看时是白色，不过眨眼功夫已是冒出莹莹的彩光，煞是好看。他将这花递给我，道：“寻常照料都不必，只需用灵力加持着便可。”

　　☆、居天庭之高则忧其猴，处东海之远则忧其藕，是进亦忧，退亦忧

　　
　　虽说哪吒自言让我看顾的花无须多费神，只用灵力加持便可，我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携着花去花果山找61商量。虽说61不似我，平日还有些待弄花草的爱好，但他游历甚广，见识总是多些。
　　我刚将花托在手心上，还未开口，61便问道：“这是哪吒家小子送你的吧？”
　　我忙摆手道：“是他给我的不错，不过只是让我替他看顾些时日罢了。”
　　61笑叹一声：“他倒是知道怎么让你收下……”
　　我皱了皱眉：“什么收下不收下的？”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61收了笑意，正色道：“这花乃是莲花。”
　　“莲花？”我虽然养花不少，但还不曾养过莲花，当下有些苦恼。
　　“哪吒家那小子如何同你说的？”
　　“哪吒说只需灵力加持即可，别的照料不需要。”
　　“他既然这般说，你便这般管就是了。”
　　我却仍是觉着有些不妥，想着还是谨慎些为好，找时间还得去找几个花仙问问才是。
　　才把莲花收好，15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我和61跟前，落地第一句便是：“99出事了。”
　　61一拍桌子站起来：“99出什么事了？”
　　我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孙家的猴子随便哪一只出去都难得吃亏，这在有15的情况下99还能出事，定是大事。
　　15挠了挠头道：“现在有两个99。”
　　15刚说完61一掌就拍过去了，嗔道：“小99是真是假你还分不出？真是白带了你这么多年。”
　　我却大致知道15分辨不出的缘由，劝61道：“15这也是关心则乱，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能不能分辨出真假。”
　　61哼了一声，问15道：“我记着小99真假美猴王这出已过了，怎么又来一出？那六耳猕猴不是已被如来收了么？”
　　61说的这六耳猕猴委实是苦情的一族，总在孙家猴子被取经人赶走的当头挺身而出，变得与孙家猴子一般无二，先打和尚后夺行李。还意图自去西天取经，为孙家猴子扬名万世之事业而奋斗。然，一腔热血都结果在如来那处了。
　　这些个六耳猕猴对孙家猴子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论了解程度，若他们自认第二，江流儿那小娃娃都不敢认第一。故而六耳猕猴扮的孙家猴子几可以假乱真。但假的总是真不了，孙家猴皆能轻松分辨出自家猴。只是分辨出来总不直接在花果山便解决了六耳，还带去如来跟前公断。
　　我之前问过原因，61老神在在地同我分析：“那和尚无端端赶俺弟走，六耳正好替俺出了口气，我怎好对他下手？再者，若无六耳这出，如来哪会这般轻易许个佛位出来？”
　　比起61格外理性的分析，86同96这两只取经猴却半点都不待见六耳。一来是担心各自的和尚，二来我估摸着是他们觉得几代单传的本领被旁猴得了，着恼是自然的。而打了那个让99跑珞珈山叹气的和尚的六耳，却是赢得了孙家上上下下几代猴子的好感。
　　扮成99的那只六耳猕猴当然早被收了，总不至于又来了一只六耳，还闹一出真假美猴王。
　　15面露难色道：“若是六耳扮的，我怎会认不出？”
　　61眼珠一转：“不是99自己变的，要逗你耍吧？”
　　“不会。”15想也未想道：“99从不骗我。”
　　此言一出，我同61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背过身来。
　　61小声道：“看来小15还是不知那回99是故意藏起来看他反应如何，并非是他自己走散的。”
　　我点点头道：“不告诉他也好。看来也更不能让他知晓后来99还变成太白金星，想诓他上天庭一事。”
　　61深以为然，继续道：“还有那回……”
　　“你们说够没。”
　　我跟61同时身形一震，转过头，15不知何时阴沉着脸站在了我和61身后。
　　光听15说是弄不清楚的，我和61还是决定走一趟去看看。临走前61同15还分头将86和96寻了回来，一同前去，好赖这两只猴子也是经历过真假美猴王的。
　　虽然15提前说明了情况，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两个一般无二的99时，我还是大为惊讶。
　　之前六耳扮99那回，虽然形似神像，于细微处还是大有不同，稍与99熟识些的留心观察便可分真假。这回的两个99真正是形同神同，还没有斗在一处，一猴坐了一边，互不搭理。
　　另几只猴子也犯难了，15哼了一声：“知道我说得不假了吧？”
　　61摸了摸下巴，道：“果真不是小99作法同你耍么？”
　　“你……”
　　“我怎会拿这事来耍？这猴子我都看不出什么破绽，也不知是什么来头。”99打断了15的话，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
　　86喜道：“这个应当是99了。”
　　那坐着的99冷笑一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恶人先告状是心虚了么？”
　　96忙道：“这个才是99！”
　　站着的99双手环抱在胸前，笑道：“你这妖怪倒是学得像，还真以为毫无破绽了么？”
　　坐着的99正待反击，抬眼正好看见了我，便道：“正好龙王也在这处，不若拿出金箍棒让龙王鉴定鉴定，也好知是真是假。”
　　这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虽则金箍棒是从我宫中出去的，但于我而言都是些废铁，具体要如何鉴定这块废铁是否出自我那宫中，难度实在太大。
　　站着的99却已经掏出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拱手道：“有劳。”
　　我捏了捏额角，觉得头疼无比，只能道：“神铁是我东海的不错，但我却鉴定不得。”
　　坐着的99似乎并不意外，也掏出金箍棒道：“看来还是只能打一回才行了。”
　　61忙出声阻拦：“且住！要是小99伤了可不好。”
　　两位99同时冷笑道：“他还能伤我？”
　　96这时想出了主意，向我们招了招手，待得都围拢之后，压低声音道：“光凭看是看不出什么的，我们不若问点平日与99相处的一些细节，从中找漏洞。”
　　96的主意倒是不错，想那假99如何清楚99素日的为猴，也难以知悉同众猴相处的内情，露馅是迟早的。
　　61拨开众猴，清了清嗓子对两位99道：“你们且各自去一边，回答些问题，我们自然可辨出真假。”
　　那站着的99瞪了一眼坐着的99，率先走去了左边，那坐着的99也回瞪了一眼，去了右边。
　　我跟着61他们先去盘问右边的99，先是61问：“你可还记得你前年生日我送了你什么东西？”
　　99一愣，笑道：“自然记得，是一枚紫纹蟠桃。”
　　96又问：“那你可记得前阵子我最爱唱的是哪首歌？”
　　99眼珠一转道：“还不是那首花果山山歌？”
　　86皱了皱眉，接着问：“你可记得上个蟠桃会，赤脚大仙给王母送了什么？”
　　99笑道：“这事我记得清楚，说是什么长青树树枝做的拐杖，那时我们还笑话赤脚大仙不会送礼。”
　　61深沉地点点头，道：“看来无须多问了。”
　　86和96已动手施法困住了这个99，这99一惊，道：“我都答上了，怎的还困我？”
　　96颇为唏嘘道：“怪就怪你都答上了，虽然不想承认，但真99哪里会记得这些琐事？”
　　61也跟着感叹：“不过是我们这些作哥哥的还记着罢了。”
　　那边的99听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忙过来作揖道：“勿怪勿怪，这不是平日事情太多了么。那些更重要的，当然是不敢忘。”
　　我却有些好奇，问15：“这问一问的法子，难不成你刚才没想到？”
　　15眼神飘忽到99身上又移回来，道：“自然想到了，也试过了，只是……”
　　“只是，虽然我也不想承认，小99他记着15的事情要多一些。”96插嘴道。
　　“一些？”86表示怀疑。
　　“好吧，很多。”
　　那被困着的假99忽而冷声道：“你们这辨别真假之法也未免草率了些吧？我平日是爱将小15挂在嘴上说，却不代表与兄长们相处的事全数不记得。怎么那个不记得的反而成了真的了？”
　　“99……”61有些动容，抬手揉了揉眼睛：“感动得我差点信以为真了。”
　　我瞧着若不是假99被86同96定在那处，他已然是上来同61动手了。
　　但既然假99还并未心服口服，还一口咬定我们辨别得不甚公允，我也只能上前给他加试一题。我清了清嗓子，问：“不知你是否知晓我之前同99谈及过的情爱上的问题？”
　　假99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微妙，笑道：“怎么，那回没开窍，这回才总算想明白了么？”
　　我顿了顿，明明是我来套他的话，却总觉着自己被绕进去了，忙问：“我开什么窍？我说的是99的事。”
　　假99反而愣了：“……不是谈的你跟……哪吒三太子的事么？”
　　这下我更是有些发懵，顺嘴接道：“同哪吒和我有什么干系？我说的是15和99的事。”
　　话音刚落，孙家几只猴子连同99都一同望向了15，我这才醒悟还未来得及替15打好铺垫，便捅了这窗户纸，实在是我的过失。
　　15却也不慌张，欲言又止了几番，还是看向99，轻声道：“99，你记着我们相处的这么些琐事，当真你只把我当你弟弟了？”
　　“自然是把你当弟弟了，才记得这许多，何况老弟你还是我带大的呢。”
　　“斗战也是你的弟弟。”
　　“可斗战不一样。”99想也未想便回道。
　　“是啊，不一样……”15紧紧地盯着99，一字一顿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斗战，和61，和96，和86有什么不一样？”
　　花果山一众猴子都愣在原处，显然没能明白15的意思。我见他们平日总不愿同我多说一点半分此方面的问题，还以为他们都知晓，如今看来竟是都不大知晓。
　　15也顾不上许多，接着道：“我对你，不单单是兄弟情分。99，你好好想一想，你对我又是如何。”
　　我没料到最先想明白的竟是假99，只见他脸色一变，道：“我认输，我承认我是假的，你们兄弟自己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86和96因回味着15的话，一时松懈，不期让假99逃了出去。61施法去定他，他却摇身一变，变作了一朵黑莲，晃了晃便消失了。
　　但孙家的猴子们显然都无暇去追他，都一脸恍然大悟地看向15，继而脸上的神色又纷纷转阴沉。
　　我不免替15紧张，正要开口为他说上几句，就见96冲到99跟前，激动地拉起99的手道：“99啊，你千万别跟着15走，他想独占你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61扯住86的袖子直摇头：“我说什么，小15迟早想拐走他99哥。”
　　果然，我永远也别想用正常龙的思想去衡量孙家猴子的思想。
　　99面上也露恍然之色，却道：“你是我从小带大的，自然较之别的兄弟还更为亲厚一些，不足为奇。”
　　15并不想让，固执追问道：“你还敢不敢多想一步我们的关系？”
　　99挑眉上下扫了15一眼，忽而招来筋斗云，跳上云头，扔下一句：“不敢。”转眼便没了踪影，留下15在原处目瞪口呆。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急道：“你还愣着作甚么？你难不成想当着这么多猴的面，让99跟你谈不成？”
　　15这才也招来筋斗云，追99去了。
　　61望着他俩消失的方向叹息一声：“年轻猴啊……”
　　我也跟着叹了一句：“年轻猴啊……”
　　“咦？”61似乎忽而觉察出什么不对。
　　我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61伸手摸了摸下巴，奇道：“那假99怎么也知道哪吒家小子同你的事？”
　　我诚然不知除了早年的屠龙误会，我和哪吒还有些什么瓜葛，让他们总念念不忘，便问：“究竟是什么事同我和哪吒都有关？”
　　61默了半晌，道：“没什么。”
　　但他这话倒提醒了我手上还有哪吒托付给我的莲花，我必须得上心些，还问61：“你时常在天庭走动，可知那些花神花仙的住处？”
　　61一惊：“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找她们有事，只是我不常上天庭，并不知晓这些花神花仙的住处。”
　　61沉吟片刻，问我：“你要找的是哪位花仙？”
　　我费劲地想了片刻，道：“之前蟠桃宴会，倒是见过一面，替西王母在殿前养花的那位仙女。”
　　61很诚恳地同我道：“我觉得此时不妥，你还是不要干这种让彼此不安宁的傻事。”
　　“啊？”我努力想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找那位仙女问一问如何养莲花一事如何让彼此都不安宁了，但61这般说总是有道理的，我也很诚恳地回他：“我一定礼数周全，不会唐突冒犯的，你放心。”
　　“你啊……”61撇嘴：“自求多福吧。”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不用施肥，濯清涟不需浇水，可远观亦可赏玩

　　
　　15和99的事且不谈结果如何，总归是有了进展，我倒也松了口气。若再见着15这般苦情下去，我也少不得跟着纠结。眼下他们俩自去纠结了，便无我什么事了。算来算去，如今手头算得上大事的，只有玉帝吩咐的那桩让我盯着花果山猴子的事。吩咐虽是这般吩咐，我估摸着玉帝却也没真指望着我能看住了这群猴子，不过走个过场罢了。除却四海寻常的事务，倒只有替哪吒看顾他托付于我的灵花算得上重要些的事情了。
　　61不知为何不肯透露半点他认识的花仙的消息，只让我多多用心，用心无须他多言，但怎么个用心法我确实不知。
　　这莲花既然说是得用灵力加持，我自然不敢怠慢，时时拿灵力护着，随身揣着。
　　我记着敖丙因自家三太子的事，同天庭多有往来，说不准能知晓一些花仙的情况。想至此，我便晃晃悠悠往西海去了。
　　敖丙见了我，脸色不如何好，艰难道：“大哥，白龙的事情你还是别指望我了。
　　“哪个要问你白龙的事？”我见他如此不免觉着有些好笑：“你平素不是常同天庭有往来么？可有什么认识的热心肠些的花仙？”
　　敖丙呆愣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大哥你这是要亲自出马了？只是那花仙毕竟原身都是些花花草草的，做龙母有些不合适吧。我虽知大哥你爱待弄些花草，实不料你爱屋及乌想找个花仙回龙宫。”
　　我倒不知我这弟弟的心思这般活泛，直把我说愣了，只道：“你无需多言，只为我指个路，我另有打算。”
　　敖丙很是纠结了一番，皱眉道：“这……大哥你若没个目标，叫我来推荐，急迫间还怕我指的这位不合大哥你的心意。”
　　我不过是去询问些事罢了，61推脱也就罢了，我这弟弟也有这般托辞，教我有些气恼了，当下拱了拱手道：“既如此，我自己去寻便是了。”
　　慌得敖丙立即拦住我，劝道：“我给你指路还不成么？”
　　我理了理衣襟，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敖丙替我指的这位花仙是在御花园任职的，说是掌管百花的一位仙子。这位百花仙子之前不知因何事触了玉帝的逆鳞，将她提下界去受罚，新近才又功德圆满飞升上来。
　　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继续问道：“那位仙子可还管水生植物？”
　　敖丙顿了顿，回道：“既是掌管百花，还分什么水生陆生的。”
　　我一琢磨也是这般道理，问清了路，同敖丙道了声别，自往天庭去了。
　　想我往日，为防遇着哪吒，不得召请绝不往天庭走一步。如今却是为了哪吒所托，专程往天庭跑，可谓世事难料。
　　好在御花园诚然算得上是天庭中我最熟悉的地方，不多时功夫便到了，教那守园门的小童进去替我通传一声，请仙子出来一叙。
　　等了不会儿，百花仙子自门内出来，袅袅娜娜一拜道：“龙王有何事相寻？”
　　我掏出那朵莲花道：“我甚少待弄这陆上的水生植物，如今得了朵莲花，不知如何待弄，特来讨教仙子。”
　　百花仙子面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半晌她才道：“龙王来此只是为了问这个？”
　　她这话倒问得奇怪，我也只能点点头：“正是此事来相扰。”
　　百花仙子忽而挠了挠头，这动作放在这么个仙子身上委实有些突兀，我尚在思索着缘何这动作看着有些眼熟，就见这仙子一改之前的袅娜之态，提着裙子转入门中，只扔下一句：“龙王你且等一等。”
　　我愣在原处，但觉一阵风过。
　　不多时，百花仙子才又出来，还是娉娉婷婷。
　　我哑然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刚才那位是？”
　　百花仙子捂嘴笑道：“刚才的是大圣爷。”
　　我认识的大圣爷不少，至于是哪一位实在不愿细想，打了个寒颤到底没忘记要紧事，接着问：“想来仙子刚才也听见了我来此处的缘由，还望赐教。”
　　百花仙子轻轻摇了摇头：“您却是找错了人。我虽掌管百花，却不能详尽知悉所有花草。我不若牡丹仙子懂牡丹，亦不如菊花仙子知菊花。这莲花嘛……”
　　我忙拱了拱道：“莲花仙子如今何在？”
　　“龙王怎么糊涂了，若论这莲花，这天底下还有谁人比哪吒三太子更识得莲花？”
　　我叹口气：“仙子有所不知，此花正是哪吒三太子托付于我处代管的。”
　　百花仙子盈盈一笑：“总不能是三位哪吒一同托给龙王的吧。这一位哪吒有事，另两位总是无事的吧？”
　　我一时恍然，恍然之后又是一种不足与外人道的辛酸之情，苦笑着问：“除却哪吒，难不成再无人懂这花了？”
　　百花仙子思索片刻，很是肯定地道：“除了三太子，确乎想不起旁人了。”
　　我在接下替哪吒看顾他的灵花之任时并未想到后来这诸多琐事，更未料到我不仅需为了这花上天庭，还需为这花上另两位哪吒那里去。同这位哪吒不同，那两位可是实打实抽过龙筋的，只要想一想要到他们跟前去，我便觉得腿肚子抽筋了。
　　但我既然答应了，总不能马虎对待。然则，龙命总是重要的，我还待先去一趟花果山，请得一只猴子替我去问问，即便不能替我走一趟，好赖也借我几根他们祖传的保命毫毛，才不至于有去无回。
　　我在天上耽误的这会儿功夫，99竟是已取经完了。我以为他同15的事纠结纠结也就过了，谁想如今他俩仍是在纠结着。这还是61告诉我的，说那99护送完那个和尚之后，如来也并未给他封什么佛位，他还护送那个和尚回长安去。
　　若只是如此还不够15纠结的，原是99同师父并师兄历劫情深，说什么要师徒四人永远在一起，便惹得15不快。这回86和96倒没向着99，听了这般说辞也跟着15一同不快。
　　61虽说早料到弟大不中留，还是嘱咐我一定好好劝劝99，那和尚再好，如何比得过自家兄弟。说完这话61唏嘘了一番，又说小15再怎么长了个马脸，那也还是猴子不是？
　　我只好先将哪吒这边的事放一放，去劝说99。
　　我寻着99时，他正在往他那根金箍棒上写着什么。我好奇地凑过去，端端正正四个大字，上书“悟空之宝”。
　　我奇道：“还有谁跟你抢这铁棒不成？怎的还刻这样的字？”
　　99吹了吹墨迹，抬头笑道：“之前送师父到灵山时，那如来说这宝贝原是他放在你那处的，还说要收了去，因我有功，才又送给我。”
　　我听完心里颇不是滋味，即便于我而言这是废铁一块，那也是我东海出的废铁，什么时候却成了如来的东西。以前倒没瞧出如来会有这般作为。
　　忽而我又觉着有些不对，那如来也曾参与过玉帝主持的应对大闹天宫的紧急议会，自然也知晓那些个废铁都出自我龙宫后院，也未听他说过这些个废铁是他的手笔。何况，如来应当正手脚并用压制着什么厉害的魔头，怎还有闲情收了99的金箍棒。
　　想归想，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对99道：“我听说你想同那个和尚永远不分开。”
　　99一愣，笑道：“敖叔你这话听起来怪别扭的。我那师父不过肉体凡胎，即便我想多陪他些时日，也谈不上永远的。”
　　“15却怎么办？”我追问道。
　　“15？”99皱了皱眉，不答反问：“敖叔，你之前想同我说的事，是15这事？”
　　我点点头：“正是此事，我还以为你早便知晓了。”
　　99挠挠头：“这事委实有些误会。不提这个，敖叔你这是已经去见过另两位哪吒了么？”
　　我一惊：“你如何知道？”问完之后我才顿悟，接着问了一句：“你刚才……”
　　“我这不是听61说你要去找什么花仙有些放心不下嘛。”
　　“你不是护那和尚去取经了么？怎的还有这时间？”
　　99闻言轻笑一声：“敖叔，你那脚程，够我送师父往西天去个来回了。”
　　被小辈这般说我面上有些挂不住，转而问他：“你可有空替我走一趟哪吒那处？”
　　99这边收了金箍棒，道：“本是无事的，但我答应了同15出游一番。”
　　“何时答应的？”我不免有些奇怪，若是99答应了陪同15出游一番，15断没有继续纠结之理。
　　99狡黠一笑：“刚刚决定。”
　　我木然地盯着他，找不出半句话回他。
　　99这才补充道：“敖叔，你可去找03，他是哪吒的二哥，同小龙女最是亲厚。”
　　他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二代哪吒同二代龙王之女之间的种种。那二代龙王将龙王之位让与我时没少感叹他子女那些孽债。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入地狱谁入，我以往误会了哪吒，对他少了不少关注，本就该弥补，此回我确乎只能去找他的兄长问询清楚。
　　我颇为悲壮地踏上去往03那处的路，终是忍不住回头问99：“你确定小龙女如今在03那处？”
　　99这答应15所邀，15自然是高兴了，他几位兄长自然也高兴了。我瞧这他们因之前和尚那事，已是看开不少，只差跟99放话，除了那和尚谁都行。眼下99选了15，好歹是自家兄弟，也是皆大欢喜。
　　我原本是打算去贺一贺他们纠结完了，不想正好听见15同99道：“如此一来86和96总算不好说什么了。”
　　99笑道：“在他们心里，你自然是强过我师父许多的。”
　　15挑眉：“不过，你当真对那和尚没有旁的心思？”
　　99一掌拍上15的脑袋：“难不成你觉着在我心里，我师父强过你许多不成？你对小师父如何，我对我师父也如何。”
　　15嘟囔了一句：“就那小屁孩，能一样么？”
　　听至此，我沧桑地抬眼看了看远处飘散的云。想我一贯看着15同99联手去坑旁人，自以为是一条不会上当的经验丰富的老辣的龙，竟然还是哉了一回，真是防不胜防。
　　这样一来，值得纠结的只剩我自己的事了，03是不得不见，总好过去见哪吒那位只抽筋不同龙族往来的大哥好。
　　03的住处还在那钱塘关附近，与小龙女同住在东海里。我初闻这信息还是心惊肉跳了一回，我素来只防备哪吒，竟不知东海之内更有险情。
　　我没费太多时便到了03的住所，果真同我那水晶宫相去不远。我同那门外的小童说了来历，那小童也不去通报，同我道：“我家小主人有吩咐，若是龙王来，不必通传，请进便是。”
　　我虽然惊奇，也未多想，跟着那小童入内。更让我惊奇的还在后面，那走出来的03竟然比哪吒看上去还小上不少，却还是哪吒的二哥。
　　我作了一揖：“有事相扰，还请勿怪。”
　　03还不答话，上下看了我一眼，看似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同我说：“不巧小龙女今日外出了，不然她见了龙王一定很高兴。”
　　我顿出一身冷汗，怎么看怎么觉着03的眼神有些古怪，真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他弟弟放弃了屠龙大业，想他也不好怪他弟弟，算来算去估摸着只能是迁怒于我。说不准，他为了他弟弟继承家族大业，还会亲自出手替他弟弟屠了我。
　　此事应当还能有回转的余地，我轻咳一声道：“令弟托了一朵灵花在我这处看管，我从未照料过莲花，不知如何是好，万望相告。”
　　“如此看来，15倒也没有真把花做成干花香囊再相送嘛。”说着这句话，哪吒的大哥79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一惊，差些站立不稳，眼前都是两位拔得了龙鳞抽得了龙筋的哪吒，小龙女又不在，怎么想我今日都无法善终了。
　　79也上下看了我一眼，也看似满意地点点头，真正是同03一般的屠龙好手，想来已是想好了如何在我龙身上下刀了。
　　03这边仍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对我说：“我那弟弟不是很会说话，这些年承你多多担待了。”
　　79点点头，笑道：“若他知道你对他的莲花这般上心，定会高兴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费神，这花随意处置，多的照料不需要，有灵力护着便行。”
　　“随意处置？”我颇为怀疑。
　　“便是他自己也没龙王你这么谨慎过，无需担心，我这弟弟，耐摔经打的。”03补充道。
　　“这……”他们这般说我倒不知如何接话了。
　　79和03这边仍是在打量我，现在又凑在一处小声讨论了起来，间或给我意味不明的一眼。
　　我不免感慨我为龙兢兢业业这般长的时间，待遇终归比初代龙王并二代龙王更隆重些，还有两位哪吒来替我结束龙生。也不知往后的四代龙王可还会有面对三位哪吒的殊荣。
　　79和03讨论完了，79还道：“15的眼光果真不错，这龙王委实比你我遇见的龙王好上太多。”
　　我倒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却不想龙怕好。我当了这么多年好龙，竟是要不得的，可见马善被人骑，龙善被哪吒屠。
　　我正思索着今日如何脱身，79和03围拢过来，一左一右竟是堵死了我的出路。
　　我还不及做出反应，79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那弟弟今后就拜托了，龙王日后有何难处，我同03能帮的都会帮。”
　　我一时难以消化79话里的意思，怔怔都愣在原地。03见我愣着，还体贴道：“龙王不必如此惊讶，15决定的事情，我们总会支持的。”
　　“支……支持什么？”我下意识问道。
　　79连同03便一人一句，乐观地与我展望了一番哪吒家与东海龙族共创辉煌的美好未来。我渐渐琢磨出意思来，没想到这位哪吒的大业竟是放弃屠龙，与我龙族交好，倒让我感动不已。
　　如此一来，我也不再介怀，陪同他们一同展望了一番未来，揣着莲花，喜滋滋地回我的龙宫去了，终是有安稳觉能睡了。
　　殊不知，我离开后，79有些迟疑地同03说了句：“我总觉着，有些不大对。”但这些都是后事了。
　　

　　☆、三人行，必有人落单，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可打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着我写这篇文的大家，写到这里这篇文就快完结了，嗯 没错快完结了 我都想好新坑的脑洞了【噫】然后因为要出本了 所以后面更新的几章+番外我就暂时不放出来了 画手们的图都炒鸡棒 我自己反正是很期待成本【脸呢】总之总之 太感谢大家了 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出本的时候FT里慢慢说吧【噫
　　自我从哪吒那里回来又过了几日，00总算回了一次花果山，说是近来三界不平，特回来嘱咐他兄长们一些事情。也算他有心，亦没忘记上我这里也走一趟。
　　00在我这儿坐下，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问我：“敖叔，你的兵器库在你宫中何处？”
　　我奇道：“好端端问起兵器库做什么？难道如来还未将金箍棒还你么？不过上回也同你说过了，我这儿只剩了把剑好使，怕你不顺手。”
　　00拱了拱手道：“看来敖叔你是真的了，刚才出言试探实属无奈，勿怪。”
　　“什么真不真的，却是发生了何事？”
　　“敖叔，你近来可要谨言慎行才是。有个魔头兴风，唤作无天，以黑莲入世，扰乱三界秩序。前些时日，这黑莲入我梦中，制造三界已亡的假象于我，亏得我去了回灵山，才没落进圈套中。”
　　我皱起眉：“什么假象？”
　　00冷哼一声：“无天座下有个黑衣人，变作观音来哄骗于我。又赚我去天庭并珞珈山，让我以为无天已攻陷了天宫，连观音都无法幸免，好让我归顺于他。”
　　我忽而想起一事，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前些日子出了个假99，被识破后变作了一朵黑莲逃走。”
　　“无天倒是好本事，还作假到了我孙家的头上。我和八戒还遇到了假扮力士的妖怪，敖叔你可千万要注意辨别真假，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00说着要走，又突然住了身，同我道：“99和15未在山中，听61说他们此刻估摸去了长安，敖叔你可有空走一趟，替我知会他们一声？”
　　我自然是闲来无事，便应下了：“你自去忙，我去寻他们。”
　　虽然应得轻巧，于偌大一个长安城中寻觅两只猴子却不是轻巧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觉着与其我满城地寻他们，倒不如让他们来寻我。故而，我化了龙身，隔着云雾在长安城上方朦朦胧胧显了回身。果然不出一盏茶功夫，15和99便立在了我跟前。
　　“敖叔你这大张旗鼓的不是来降雨的吧？”99上来便问。
　　“自然是来找你们的。”我将00嘱咐的事情挑那紧要的与他们说了一遍。
　　99皱眉思忖一番，道：“灵山有异，00不留守灵山么？”
　　“我记得他说要去寻什么转世妖童。”
　　15哼了一声：“我还说怎么如来老儿全无动静，原来是被魔头绊住了。”
　　99眼珠一转，对15道：“欸，我说老弟，不如陪我去趟灵山看看？”
　　15有些不满：“去灵山做什么？”
　　我也劝道：“既然00都说了灵山不安宁，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99闻言转向我，很诚恳地道：“我去不去灵山自然是不要紧的，但那如来封了15的法力如此之久，他不欲过来，我却少不得讨个说法。”
　　“可这……”我还有些迟疑。
　　“我近些时日还在想，明明我的金箍棒是从敖叔那儿得的，怎么如来偏说这宝贝是他的。也未曾听86和96提起金箍棒被如来收过，虽然这宝贝如今归我，还是问清楚了才可放心。”
　　我向来觉得凡事应当理性公允地对待，切不能被个龙恩怨左右思想，纵然如来莫名指我东海之物为他所有，也不可贸贸然跟着99前去讨什么说法。
　　故此，我理了理衣襟，正色道：“想来我也是拦不住你，为防意外，我随你走一趟。”
　　15却犹豫道：“那如来老儿不来惹事，我们何必上门去找他，平白自找烦恼，我们又不是00，那般关心灵山的事。还是不去了吧。”
　　“怎么能不去？！”我未经思考，脱口而出。见99和15都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望向我，我不由得干咳了两声：“既然是99想去，你怎么不跟着？”
　　99笑了笑：“我也未必要上西天走一趟，15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吧。”
　　虽然明知99是故意这般说，我还是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朝他们两人拱了拱手，萧瑟地踏上去西天的道路。
　　这放在从前，虽则我知晓15的心思，同他俩独处的时候也还自然。如今他们俩倒是自然起来，我却不自然了。
　　眼见着这两只猴子虽没有踩着筋斗云，却是越聊兴致越高，腾云的速度也越发快起来，没多时便剩了我这个孤家寡龙颇为寂寥地飞在后面。
　　过了一会儿他们总算想起还有区区在下本龙我，稍有良心地停了云等了等我，那99还笑说是我年纪还不大腿脚就不便，老了想必更是凄惨。我倒也不与他分辨若我化成龙身那速度比之筋斗云那都是有快无慢。
　　“你们在长安做什么？去见江流儿么？”我好奇地问道。
　　99摇摇头：“那人间的皇帝，最近得了什么消息，说会有天狗食月，想找些能人异士替他把天狗赶走。我和15也无什么事，顺手揭个榜。”
　　“天狗？”
　　“正是二郎神养的那只的，之前还咬过99，此番正好处理了他。”15接道。
　　“可是说你大闹天宫之时？只是那时不过是因听令于别人罢了，怎么也算不到它头上吧？”
　　“不是大闹天宫那回，是之前。”99摊了摊手。
　　“之前？你小时候不是常与哮天犬玩耍么？它咬你作甚？”
　　99的表情难得有些不自然，15这边替他答了，拖长了音调叫了声：“99哥他啊——”
　　“有何内情？”
　　99瞪了15一眼，后者噤了声，才道：“不过是有一回我想把哮天犬塞进靴子里去。”
　　我点了点头：“怪不得……等等？你想把哮天犬塞进你的靴子？”
　　99挠了挠头：“那个时候不是还小么？”
　　这种时候换位思考一下，我顿时明白了99大闹天宫时哮天犬咬得稳准狠的缘由了。
　　我决定换一个大家都能有话说的话题来聊，又问：“你和15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暗渡陈仓的？”
　　99和15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才同我道：“敖叔你这词可不恰当，若不是我们一向在你跟前明修栈道，哪至于被你看出来。不过，敖叔你是多久才看出来的？”
　　“还不是你去学艺那阵……”说到这里我突然回过味来：“你们难不成是打算让我慢慢接受？”
　　15笑道：“61他们不必担心，不接受也得接受，这不是怕敖叔你接受不了么。”
　　我忽而觉得转移话题不是个高明的办法，幸而灵山已在眼前，便生硬道：“灵山到了，进去吧。”
　　99却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问我：“敖叔你既然看得出15这番作为，难道还看不透旁人同样的作为么？”
　　我不由得紧张道：“怎么，还有旁人缠着你？”
　　15神情复杂地拉过99：“进去见如来吧。敖叔这榆木脑袋要能开窍，铁树都能开花了。”说完两只猴子将身一纵，翻进了灵山。
　　等我慢腾腾到了殿上，15和99已经再与如来寒暄了。我这时才觉着我一东海龙王，不远万里上灵山，委实有些不合适，同如来也不过打过几回照面，说是探访也不合适，但已经来了，又没有退出去的说法。
　　如来见了我，很玄妙地看了我一眼，微微点点头：“龙王怎么来了？”
　　我正想着对策，15倒把话题转开了：“如来老儿，你还是先回答我，如此看压我是什么道理吧！”
　　如来轻笑一声：“你这猴头，自己明明已经冲破了法印，我还没找你问罪，你还问起我来。”
　　99再拜道：“我弟弟虽然冲破了法印，但法力仍是使不完全，佛祖，你可有什么办法？”
　　如来皱起眉，身子往前倾了倾：“哦？还有这等事？你且上前，我与你看看。”
　　15冷笑道：“这法印既是你设下的，还装模作样什么？”
　　如来也不恼，笑道：“既是法器，总有些意外，如何解决，我一看便知。”
　　“佛祖，我还有一事不明。”99插言道。
　　“何事？说来我听。”
　　“我取经完时，您收了我的金箍棒，说是您设在东海的。虽然您又送给我了，可我几位兄长的金箍棒似乎没承您相送，他们的也是您一并设在东海的吧？您这究竟在东海随手扔了几根定水神针？”
　　如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了，还是肃容道：“这个嘛，年岁有些远了，我也记不清了。对了，你不是问你弟弟的事么？还不让他上前来与我看看。”
　　99立马拍了拍15的肩膀道：“好弟弟，上去吧。”
　　15依言走了过去，到如来跟前抬起了曾被法印封印的右手，脸上带着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
　　如来端详了片刻道：“我探查了一番，早无什么法力禁锢，你当真还未恢复完全？”
　　15撇撇嘴，不耐道：“刚冲破法印那阵还能使十成的功夫，如今只剩下三成不到。俺被你困了五百年，还不够吗？想出如此办法来。”
　　如来眼神微闪，笑道：“你这猴子好没道理，怪在了我头上，我还能对你如何？既然你只剩三成功力，还不回花果山好生调息？我想到解救你的法子时，自然助你。”
　　99扯过15，又拉住我，朝着如来一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在这里多待下去也无益，先行告退了。”说完便带着我和15跳上了他的筋斗云，飞出了灵山。
　　好在飞出灵山99就停了下来，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心口，诚恳道：“只是这么些距离，实在不用劳驾筋斗云。”
　　99也不打趣我几句了，只道：“敖叔，一会儿你先走，我和15收拾一下妖怪。”
　　“妖怪？”
　　15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冷笑道：“早便觉得如来老儿奇怪得很，今日一试果然有问题。既然他已察觉了，自然不会留我和99在外面逍遥。更何况他之前也得了消息，说我法力不济，此时不动手，还真等我们回花果山么？”
　　若说00是只多心眼且爱管闲事的猴子，那么99和15就是两只多鬼点子且爱管闲事的猴子，说来说去都爱管闲事。
　　我虽不爱管闲事，但闲事总送上门，也不好置之不理，便道：“若是这样，我留下也可帮衬一二不是更好么？”
　　“敖叔，这事你还是不要管了。我和15联手，你还担心什么？说起来，哪吒好像回天庭了，我同15昨日看见他了。敖叔你不如去跟哪吒说一声。”
　　我想了想，能让99和15一道吃亏的人委实还没出生，也就同意了。
　　我先去了回云楼宫，门口那小童见了我先是一愣，拱手问道：“龙王来此处有何事？”
　　我见他这般，倒像是第一回见我似的，当下起了疑心，问：“你家公子可在府上？”
　　小童皱眉反问：“不知龙王问的是我家哪位公子？”
　　这小童怕不是原来那个，我定了定心神，道：“我来寻哪吒三太子。”
　　小童恍然道：“原是寻哪吒的，只是他眼下不在府上 ，想来是在天庭巡逻，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我这边与小童告了别，还紧急地往天庭去寻哪吒，他府前的小童都是假的，可不要出了什么事。
　　也算我运气好，没寻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哪吒，正带着一队天兵向前走着。
　　我急忙按住云头，叫了声：“哪吒三太子请留步！”
　　哪吒闻言一惊，转头望向我，失声道：“龙……龙王？”
　　我瞧着他手中握着红缨枪，肩上套着乾坤圈，脚上踩着风火轮，都是真正的仙品，不似作伪，却又不敢贸贸然下了结论，问道：“你既已回来，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哪吒转头喝退了那队天兵，上前来与我道：“回是回来了，事情还有些多，一时抽不出时间去看你。”
　　“我还待将你给我的……”我尚未说完，便觉着怀中收着的莲花动了动，心念电闪堪堪转了话锋：“……玉玦送还你府上。”
　　哪吒笑道：“哪有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道理？何况……”
　　我眉梢一跳：“何况什么？”
　　哪吒忽而伸手拉住了我的手，吓得我退了半步，他呲牙又是一笑，一口白牙很是耀眼：“何况，我们的关系还拘谨这些作甚？”
　　虽然他的话说得不错，但这举动委实有些奇怪，我皱了皱眉：“话是如此，真要赠礼，也当是我赠与你同99他们，哪有你反过来送我的道理？”
　　哪吒转而嗔怪地看了我一眼，道：“龙王，难道不是早就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我觉着嘴角都抽搐了几下，怎么当今世道，都喜欢打哑谜。
　　哪吒眸色一深，又上前半步，盯着我的眼睛道：“龙王你不是早就明白了，我对你，正是15对99那般，如今再来装傻，有些不合适吧？”
　　这句话真如一道晴天霹雳，我愣在了原处，半晌才抖着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哪吒继续道：“我都说得如此明显了，龙王你……”许是觉得我的表情实在有些过于震惊，哪吒顿了顿，脸色微变：“你……你你不会真的一直不知道吧？”
　　我实在不想纠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的问题，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向来不说，我我我如何知道？”
　　哪吒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忽而摇身一变，正是之前冒充99的黑衣人，他很艰难地同我道：“你们能别一对更比一对有意外么？”
　　我还不及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就见一道黑气扑面而来，我离他离得近，一时没了应对的办法，正想着龙生多意外，便觉眼前光芒大盛，我不由得眯起了眼。模糊里看见那朵莲花自我怀中腾空升起，柔和的清光挡住了黑衣人来势汹汹的一击。
　　黑衣人大惊，后退两步：“他的元神竟然在你这里。”
　　我也吃惊不小：“你说什么？元神？”
　　黑衣人也不同我多废话，手中突然祭出一朵黑莲，往上一抛，奔着哪吒的莲花来了。
　　我正要出手将莲花收回，那莲花又是一阵光芒大放，莲花中飞出一道红光落在黑衣人跟前，正是多时未见的哪吒。
　　哪吒抬头看了眼黑莲，那黑莲已变地如盘大，笼在头上。
　　哪吒冷笑一声，道：“仅凭一朵黑莲，便想困住我么？”
　　红光乍现，那朵黑莲应声炸裂，黑衣人神色难堪，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哪吒转过身来，看向我，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也只是含蓄地笑了笑，身形也消失了。那朵莲花晃晃悠悠飘落下来，我伸出手正好接在手中，却是瞬间飘散，化为了漫天花瓣，直迷了双眼。

　　☆、十五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灵山真面目，只

　　
　　61奔至水晶宫时，我正望着殿上挂的玉玦发呆，他甫一上殿便急道：“敖兄，你莫急，虽说哪吒家小子炸了，他……”
　　“什么？炸了？！”我一惊之下站了起来。
　　61愣了愣，扭头问身后紧随而来的79和03：“不是炸了么？”
　　79略为深沉地扶了扶额：“我说的是元神散了。”
　　61哦了一声，转过头来，继续道：“那就是散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哪吒家的小子最多受些损伤，敖兄你可别想不开。”
　　03撇撇嘴，拉开61，同我道：“我弟弟是莲花的化身。莲花无性，无魂无魄，不会轻易身陨的。”
　　我已把前后种种因果理了一遍，不由得问61：“此前总听你们提及哪吒同我的事，却是这般？”
　　61点头：“总以为哪吒家的小子如此坦诚又不加掩饰，你应当迟早明白的。”
　　哪吒倒确乎不掩饰，坦诚却不见得。我又问：“此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61顿了顿，满脸不忍道：“你应当问，这三界还有谁不知道。”
　　我颇感伤地坐了回去：“那15和99之事呢？”
　　“这……知晓的人却不多，我亦是上回才晓得。”61如此一说，我登时释然了，笑道：“你放心，我想得很开。”
　　79却更不放心了，认真道：“须知我们家都是藕塑的身子，莲化的元神。藕为根，藕身无损，哪怕元神炸……不，散了，也可重生，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
　　我看向79，眨了眨眼，自怀中掏出小了一圈的莲花道：“散是散了，我又将它聚了回来。不过有几瓣实在散得太快了，我实在有心无力。”
　　一猴两藕，一时相对无言，默了一会儿，竟很有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61道：“真是傻龙有傻福，是我乱操心了。”79道：“我弟弟倒是吉人自有天相，是我多虑了。”他们两人都话都不甚妥当，一来我不是傻龙，二来哪吒当是吉藕才对。
　　只03皱眉问：“元神这等无形无质的东西，龙王如何聚起来的？”
　　我小心把莲花收了，才道：“自然是龙珠。”
　　“哦……龙珠……什么？！龙珠？！”
　　我瞧着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只能解释：“既然莲是水生植物，我的龙珠正好水气充裕，即便无有裨益，也总归坏不了。”
　　61摇了摇头：“你也太莽撞了，你怎么自损元神，你那龙珠岂有哪吒家的莲花好修养？”
　　“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
　　“你难道就没想过莲花是陆生的淡水植物，你这珠子藏的尽是海水之灵？”
　　“这个嘛……”我摸了摸下巴：“哪吒以前同我说过，他口味重些，不碍事。想来是哪吒家的习惯？”
　　79和03同时脸色一变：“不，我们家只他口味重些。”
　　我正要回话，99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横插进来：“敖叔，我听说哪吒炸了，是怎么回事？”
　　我挑眉看向61,61看向79,79迎上99道：“原本是该炸得渣都不剩的，龙王用龙珠又把他拼回来了。”
　　99倒不似刚才他们那般惊奇，只点了点头：“敖叔你便是只有这么个想法便足够了。哪吒当日将半个元神分出来给你时，便没想着再收回去。”
　　我只觉额角一抽，勉强道：“别说他让我替他代管的莲花便是他半个元神的事你们都早就知道了……”
　　见他们面色犯难的样子，我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你们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趁着今日都一并说了吧。”
　　送走三猴并两藕时我心情格外复杂，那两藕暂且不提，这三只猴子明知道那莲花是哪吒的元神，竟也不提醒我。若不是我原本便是条细心的龙，只怕哪吒的元神早灰飞烟灭了。此时我才回过味来，那时79所说的自家弟弟抗打耐摔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我没料到哪吒竟然胆大如此，随便就将元神交了出来。转过头，正好看见那块莲花状的玉玦。将玉玦解下拿在手上，那行“莲子心正苦”一如新刻。其实哪吒做的种种事情，我并非不知，只是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做龙王的总是犯不着哪吒为好。如今看来，哪吒倒真是龙王一道绕不开的槛。
　　天庭是去不得的，如今满天仙佛倒不知还有几个是真的，想来四海也安生不得，我即便想过浮生偷闲的日子，也由不得我了。
　　我正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我那平日难得聚齐的三个弟弟都上门来寻我了。
　　“大哥，只怕他们对付完天庭就要来对付我四海了。”敖顺腰上还别着之前我一时激动送他的那条覆海鞭，如今看到真是一阵肉疼。
　　“不过我觉着天庭也不会轻易倾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邪不胜正嘛。”敖丙接着道。
　　敖钦看了看他们俩，重重地叹了口气，嘟囔一句：“你们倒是总把我推出来。”然后整了整袖子，对我道：“哪吒本领极高，又是莲藕做的，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大哥你且放宽心。”
　　我眉头一跳，扯起一个笑：“这么说来，你们也是早便知道了，还跟着外猴看我的热闹？”
　　他们三龙立马摇头：“那些哪是外猴啊，不都是大哥你带大的猴么。”
　　我轻哼一声，难得找到点端起大哥架子的感觉：“你们怎么都闲得跑我东海来了？”
　　敖顺回我：“过来看一眼大哥，也是来问询一下四海的部署问题。”
　　我想了想，同他们吩咐道：“四海的安危这回怕是要靠你们了，将水族都移至北海海眼附近，覆海鞭，你们且善用。”
　　“我听闻燃灯古佛都圆寂了，那什么无天果真如此厉害么？”敖丙还是不大相信。
　　“圆寂的又何止以为燃灯古佛。”我仍是不放心，将龙珠取出，对他们道：“若是到了危险关头，你们知道如何做。”
　　敖顺一惊，按住我的手：“大哥，便是要用此险招，也万万不能用你的龙珠。”
　　敖丙眼尖，惊道：“大哥，你的龙珠怎的小了一圈？”
　　我把龙珠塞进敖顺手里，道：“小一些更好拿了嘛，你们可要记好我的嘱托，我还得外出一趟，四海的安危便交给你们了。”
　　敖顺小心收在怀中，恭敬道：“我定会护好大哥的龙珠！”
　　我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了哪吒，我将龙珠交出去是为了四海的安危，他将莲花交出来却只是为了我的安危，若我见着他了，定要好好教育他一番，也是我这些年的疏忽了。
　　我听99说已经打探出了个什么阿修罗界，那里收押着天庭一众仙员，若无意外，哪吒也当在那处。15和99固然厉害，但作为孙家的猴子，一举一动不知受了几方的监视，他们行动实在有些不便。眼下00正忙着个转世妖童的事情，更加指望不上，想来想去倒是我这闲散龙最为合适。
　　我虽然下了这决心，到底心里还是不大有底，我深深地看着三个弟弟许久，终是问了一句：“那无天果真没有杀掉天庭众臣，只是将他们关押了起来？”
　　敖钦肃容道：“这个却是真的，似乎无天为了伪造仙神，还要定期将原仙神拿出来比对修补。”
　　我还是有些疑虑：“这果真不是玉帝想出的，让仙将与无天两败俱伤的法子？”
　　敖顺的嘴角抽了抽：“先不说这玉帝似乎也被抓走了，那两败俱伤的是方腊同梁山好汉。”
　　“那……也果真不是有奸臣进谏，趁着哪吒在外征战，故意要调他回来，还整出个假哪吒出来，好陷害他么？”
　　敖丙的嘴角抽了抽：“先不说被伪造的不止哪吒一人，那陷害忠臣的秦桧，被陷害的岳飞，都不姓李。”
　　“说到姓李的……”
　　“好了，大哥。”敖顺无情地打断我：“与其让你天天闲在东海看些奇怪的戏折子胡思乱想，倒不如让你出去走走。”
　　上一回，我是被敖丙亲自拎出了西海，这一回，竟是被三个弟弟一同踢出了东海，我这大哥架子连半天功夫都没端起，真叫我叹息。
　　我没猜错的是，那阿修罗界的名头虽然响，倒也不是真就毫无破绽。有生灵的地方，不管是仙佛鬼怪，都定然有水，而有水的地方，自然就能有龙。
　　我自冥界的暗河入水，一路潜进了阿修罗界，便见着不少铜鼎立着，有那几个妖怪进去转了几转出来竟是神仙模样了。
　　我按下心中的惊讶，又潜了一阵，这才看见关着天庭众神的地方。
　　只是我看来看去都没见着哪吒，但见着其中有个蒲团空了出来，其他神仙都闭着眼纹丝不动，也无法询问。
　　我正在猜测，便有两个鬼差过来查看，忙隐了身形。
　　那高些的鬼差打了个呵欠：“自从那个什么哪吒逃跑，上面要求更严了。”
　　我听闻哪吒已经逃脱松了口气，只是这气才松到一半，又听另一个鬼差道：“可那谁不是已经死了么？黑袍护法亲自结果了他。这些神仙也老实，真不知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听了这话，一时间气息难平，眼前一阵发黑，扶着一旁的石壁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向怀中探去，却想起那朵莲花被我放在龙珠之内了。我知悉敖顺的性子，哪怕情形再凶恶，也不会爆我的龙珠，我也少不得替他们打算一回。
　　正如哪吒在他元神上下的一番功夫，我也在我的龙珠上动了些手脚。一旦敖顺他们遇上了生死关头，我那龙珠便会自爆。寻常妖怪自爆金丹尚能让大罗神仙变色，我横竖做了这么多年的龙王的龙珠的威力自然还是不容人小觑的，勉力还可护得一回。为防万一，我将哪吒的元神存在了我的龙珠中，即便龙珠自爆了，那莲花也不会有损。何况为补足莲花的损耗，我动用了龙珠，哪吒若是逃了出来，必定会来寻我龙珠所在的位置，也不怕他损失这半个元神了。
　　只是……哪吒竟然已经殒身了么？
　　我虽来之前也做了不少猜测，却从未有过哪吒已亡的念头。我恍惚间一时不察，竟撞掉了吊在顶上的什么东西，那些鬼差顿时都如临大敌，警惕地四下张望。
　　我正要退回水路，便听得有人大叫道：“把所有通道都封了！今天倒要看看还跑得出去什么人！”
　　人自然是跑不出去的，但龙还未知可否。
　　我抬步往来路走去，却是身子渐沉，刚才还隐形的腿脚也露了出来，忙捏诀又隐了去。我此番龙珠不在身上，功力本就大打折扣，持续不得。我加快了步子往暗渠走去，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几个鬼差也多朝我这边撞来，我那隐匿术眼见着要失效了。
　　正在急迫间，却是心口一痛，喉间涌上一口鲜血。看来无天已是对四海下手了，我那龙珠自爆，应当暂时能威慑他一阵子，不敢再犯四海。何况如今水族都在北海海眼附近，那处之水极不寻常，寻常水族都难在那里立身，但幸而敖顺有覆海鞭，自然不同。
　　“在这里！闯进来的人在这里！”
　　耳边嘈杂的声音四起，我实在没了力气，只是此前可从未料到我这龙生是在这般地方结果的。若我还有时间，我定然要好好写一部龙王生存手札留给后龙瞻仰，这其中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远离哪吒，龙生不易，且行且珍惜。我又不免感慨，既生龙何生藕，我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哪吒并非是什么考验，分明便是一个绕不开跳不过的坑，跌进去便再出不来了。
　　只是这回的哪吒也委实运气不好，遇上我这么条油盐不进的龙，还率先壮烈了。但这孽缘称之为孽缘，便孽在我也免不了跟着壮烈。当初殿上那一眼若知道后面这么多少事情，哪还容得他三番两头往东海跑。
　　我感慨不多时，那些鬼差已至跟前，紧随而来的还有一个着黑袍的男人，想来就是刚才听闻的结果了哪吒的那位。我倒无有什么抱不报仇的念头，只是觉着世事难料，我躲了哪吒大半生，弯弯绕绕的竟然最后还是结果在了一处。可见，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也没用。
　　“这不是东海龙王么，什么风，把您从东海吹来了？”
　　我稳了稳心神道：“不过是随处走走罢了。”
　　“这随处走便能走到我阿修罗界的，龙王您可还是头一人啊。”
　　我皱了皱眉：“不对吧，是头一龙。”
　　黑袍顿了顿，一挥袖子，冷哼一声：“管你是龙是人，进我阿修罗界，便别想出去了。”
　　我刚摆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准备体面点壮烈，就被什么人从后面扶了起来，15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这妖怪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阿修罗界，还想拦住你孙爷爷么？”
　　我猛地转过头，扶住我的却是99,15已提着金箍棒跳上前去了。
　　“你们……”
　　“敖叔，你怎么自己跑这里来了！哪吒已经逃出去了，刚刚到东海时正碰上无天的人来袭。找你找了半天没找见，最后还见着你龙珠自爆了，就留了他那小半个元神给他。要不是他两位兄长拦着，我瞧着他差点手撕了自己的元神。”
　　我一时有些呆愣，怔怔地看着99，半晌才啊了一声。
　　就这说话的功夫，15已经料理完了那帮鬼差，还意犹未尽地拍拍手，哼道：“这般不经打，扫兴得很。”
　　我长出一口气，调息了一番气息，又听99数落我：“敖叔你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四海有难，难道我花果山会坐视不理？你这龙珠自爆得干脆，你那三个弟弟并一个哪吒现在都还在东海当石像呢。”
　　我这时也缓过劲了，咳了一声，道：“你这话不对……”
　　“是，你没一鸣惊人，你这一鸣哪能只惊了人，把猴藕龙都惊了个遍。”15嗤笑一声接过我的话，我遭此抢白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只是心头一松，接着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滚滚东海都是水，浪花淘尽英龙。是非成败空转头，猴山依旧在

　　
　　我两眼一抹黑之后，实实在在晕了两个月才醒来。彼时无天已被灭了，三界秩序也恢复如初。61还专门跑来同我讲了几天我错过的种种精彩情形。
　　据说那阵子无天设计让00替他寻找如来的转世妖童并十七颗舍利子，好在00素来多个心眼，没有一直被无天牵着走。再加上哪吒自阿修罗界逃出去，道破了无天的密谋，使得三界上下还未遭毒手的仙佛迅速团结起来对抗无天。
　　61倒对无天很惋惜：“这年轻人想法不错，只可惜做法不如何高明。”此言大有不能趁机再大闹一回灵山的遗憾在里头。
　　“那无天后来是如何被灭的？”
　　61叹了口气：“那如来端的是无赖，他自己一甩袖子转世投胎了，让00跑前跑后的。他若是要回归灵山，还需得集齐十七颗舍利子。这便算了，谁想第十七颗舍利子正是00，若不是哪吒他大哥同我说，我还不知道00差些就回不来了。”
　　虽则61说得轻巧，我也能猜到当日情形的紧张：“那……”
　　“你放心，哪吒家的小子无事，他近些时日被公务绊住了，你一时半会儿还见不着他。”
　　我干咳一声：“我并非是问他。怎么，如今花果山只有你么？”
　　61又是长叹一声：“他们都呆不住，还不只能留我守着？00他眼下成了什么万佛之祖，怕是更无空闲。86近来在写什么‘笑对八十一难’的书，据说在凡间销路还不错。96说是去唱歌了，他那些歌，你也听过的。15和99嘛……”61说至此，神色一下微妙起来。
　　“他们如何了？”我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出去另辟山头了，想来如今还在外游玩吧。只是我真没想到小99竟由着小15，委实出乎我的意料。我当初总想着小15大了定不会对小99再这般依赖，谁想年龄见长，这情意不见少，反是增长了。”61顿了顿，还补充：“脸也跟着长了。”
　　同61聊了一会儿便觉有些疲惫，61说让我自己好好休息，他先回花果山去了。
　　我醒来时便查看过一番，龙珠虽然小了不少，却还安稳地待在我体内。只是我这龙珠原本是蓝色的，如今掺入了些须红色。我用龙珠替哪吒聚了元神，他亦用元神替我修补了龙珠，委实是一笔糊涂烂账，不想也罢。
　　我那三个弟弟如今各自忙着善后的事，还要替我这大哥分担东海的事务，皆是忙得脚不沾地。我自然是不好让他们继续分担东海的事务，叫来了龟丞相一同细细整理了一番这三月的大小事宜。
　　水族此回牺牲不大，这倒是教我欣慰。敖顺那日还专程抽空跑了一趟将覆海鞭还我：“大哥，如今你龙珠受损，覆海鞭还是你留在身边防身。”
　　我故意同他推辞：“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敖顺不以为然道：“大哥你倒是先把手从覆海鞭上松开再说这话。”
　　我讪讪地收了覆海鞭，拍了拍敖顺的肩：“你自去我的武库，看上什么拿走便是。”
　　敖顺嗤笑道：“就大哥你那点藏货我还不知道？稍微好点的早就都折在那些猴子手里了。”
　　“你……自去忙吧。”
　　打发走敖顺，我的水晶宫是彻底清净下来了。花果山只留了61那只素来不如何闹腾的猴子，偶尔过来喝喝茶，也是相顾叹息，一起追念追念往事。东海的事务虽然琐碎，但我也是处置惯了，也未费太多时间便一切回归正轨了。
　　只是每每看卷宗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回头看看背后，仿佛15和99在我背后悄声议论如何恶作剧便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般。
　　我以往都乐得闲散，如今却不大适应了，眼见着花果山那块仙石再无动静，我竟有些失望。仔细回想在这些猴子出现之前的龙生，竟是不大想得起来了。
　　我如今才顿悟我实在是一条喜好热闹的龙，只是此时醒悟还是晚了些。
　　好在闲得发慌的也并非只有我，玉帝派人来召我上天了。
　　我踏进御花园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退出去再回来，仍然是有些不敢相信。还是熟悉的御花园，熟悉的方桌，熟悉的玉帝连同熟悉的老君和阎王，只是如今那方桌上堆着许多我不熟悉的纸牌，这三位似乎在进行着类似打牌的活动。
　　玉帝抬眼见了我，很是高兴，招手都顾不上，又打出一张牌，笑道：“龙王可算来了。”
　　我呆愣着应了一声，道：“这……是新研究的什么秘密武器么？”
　　玉帝很是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老君捻了捻胡子，笑道：“怎么如今当真三缺一之时，龙王反而来煞风景了。”
　　我很确定我损伤的是龙珠而非龙脑，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做梦。
　　玉帝这边扔下最后一把牌，笑眯眯道：“这把是我赢了。龙王来的正是时候，快去叫人把我那副白玉牌取来。”
　　我有些眩晕地摸着凳子坐了下来：“玉帝今日召我来，可有什么要事？”
　　玉帝睨了我一眼，道：“若真有要事还会召你来么？如今无天已灭，天庭复原，还能有何要事？眼见着花果山也没有猴子来闹天了，此时再不放松一二，更待何时？”
　　我眼睁睁看着仙童过来将白玉做的牌在桌上摆好了，才怔怔然道：“可是……我并不会打牌。”
　　我原以为我不会打，玉帝便会将我放回去，谁想他们三个欣喜地对视了一番，一同诚恳地劝我留下来打两圈，边打边学，未尝不可。
　　玉帝更是提前安慰我：“输几把不要紧，就当交学费了。”说话间还打量起我身上是否有带值钱之物。
　　我不敢抗旨，硬着头皮同他们搓了几圈牌下来，却是被黑着脸的玉帝命人将我请出去的。我抱着一大堆赢来的东西，艰难地同他们行礼作别，在莫名悲愤的氛围中，回我的东海去了。
　　龟丞相见我抱着这些东西还很高兴：“龙王今日怎么想着去搜罗宝贝了？”
　　我把这些东西都转交给他，才道：“非是我搜罗的，是从玉帝阎王同老君那处赢回来的。”
　　龟丞相不解：“赢？可是下的什么赌注？”
　　我摇摇头：“非也非也，是打牌。”
　　龟丞相一愣：“打牌？龙王你何时会打牌了？”
　　我颇为寂寥地摸了摸袖子：“玉帝教我边打边学，不知怎么就赢了这些回来，你先替我找地方放好吧。”
　　龟丞相抱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心往库房去了。估摸着玉帝再闲也不会再召我上天去了，我更觉得冷清无比。
　　感伤间，眼前红光一闪，我惊得倒退半步。
　　“你……总算醒了……”哪吒的手犹疑着搭在了我的肩上，多时不见，他倒是消瘦了许多。然则，即便我与他也约莫算是心意互通了，还是下意识龙鳞倒竖，龙筋抽搐。
　　见我没回话，哪吒有些紧张：“我已经尽力赶回来了，之前被我父亲调去了十洲除魔，如今才回来。”
　　我向来想明白的事情便不多做拘泥，伸手搭住哪吒的手背，笑着点点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哪吒也释然一笑，转而又有些羞赧道：“我此回同父亲说定了，只要我能平息了十洲之乱，便由得我搬出云楼宫……”
　　我当下了然：“我水晶宫倒是还空得很。”又问他：“你急匆匆赶回来还未吃饭吧？我叫他们去准备一下。”
　　哪吒正笑着应下，忽而脸色一变，拉住我道：“我此番口味已清淡了不少，无须特别照顾。”
　　转眼间，哪吒在我处已住了月余了。这一日，早起时未见着他，在水晶宫中寻了一圈仍是无果，找来龟丞相问话也是一问三不知。
　　想来是临时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来不及知会我一声。我正好有空去趟花果山探一探61。只是我去了趟花果山，除了满山各式的猴子，孙家的是一只没见着。我心下生疑，便又跑了趟北海，却被告知敖顺也是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至此，我少不得再跑一趟西海和南海，无一例外都是扑了空。我不由得细想最近天庭有什么活动，蟠桃会是我昏迷时便开过了的，别的都是些小宴会，如何都不至让三海的龙王并孙家的猴子都前去的。
　　我满腹疑虑地又往我的东海走，走到半道不期见着了许久未见的99和15，两猴立在那里都笑着看我。99先过来亲切道：“敖叔，我们找了你大半圈，怎么上这里来了？”
　　我奇道：“你们寻我做什么？”
　　“我同15这些年去了不少地方，搜罗了不少东西带回来给你看。”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想我从前只有给出去的份，绝无收回来的可能，如今他们倒自己送东西上门了，可见是真的长大了。但，这不能说明我便老了，我还是一条正值青壮的好龙。
　　“你们有心了，却还记得回来。”我顺嘴说了他们两句。
　　15挑眉，故意道：“敖叔你这是不欢迎我们回来么？我跟99这就走。”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不欢迎谁也不能不欢迎你们。再说，即便我不欢迎，你还果真就不去我水晶宫了么？”
　　99笑道：“敖叔，你别管15的胡话，我们可是专程来请你回去看看我们替你搜罗的宝贝的。”
　　“你们眼下如何？”虽说瞧着他们俩看起来不错，总归是要问上两句才放心的。
　　99瞥了15一眼，道：“自然是好的。”
　　15不自在地看向另一个方向，哼道：“就是还是爱捉弄人。”
　　99摊了摊手，朝我笑道：“你说我捉弄人，15有什么好抱怨的。还是他小时候招人疼一些，都许久不曾听他叫我‘99哥’了。”
　　15眉梢一跳，咬牙道：“99，你……算了。”
　　我出来给他们打圆场：“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你们小时候倒没吵过几回。15，既然你99哥想听，你倒不如叫一声，也可缓和一下关系。”
　　15一愣，看了看99，又看了看我，半晌挤出一句：“你们倒是统一战线，一致对我了。”自己说完先笑了，回头对99一字一顿道：“99哥，你可还满意？”
　　99笑得眉弯眼弯，顺手摸了摸15的脑袋，把那头毛揉得更乱了：“满意，当然满意，若你多叫几声，哥哥我更满意。”
　　15一矮身躲了过去，笑道：“有道是礼尚往来，我叫了你一声哥，你也当叫回一声啊。”
　　99不依不饶又揉了一回15的头，笑骂道：“没大没小的。”
　　我清闲了许多时日，今日见他们这么一闹，倒是觉得舒畅不少。只能说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一旦是习惯的事情，便很难再改变了。我这还没习惯清净，这两只猴便适时地回来闹了，只怕我也无有习惯清净的机会了。
　　他们俩这么吵吵嚷嚷地一直到了水晶宫门前。15先进去了，99却停了下来，同我道：“敖叔，你在此等一等再进去。”
　　“现在不能进吗？”我不免有些奇怪了，即便是他们又把我的水晶宫拆了也不需要将我拦在门外，何况见水晶宫尚且完整的样子，实在不像他们又捣了什么乱的样子。
　　99想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宽慰我道：“我同15都多大了，还能再拆了你的水晶宫么？”
　　我轻咳了两声，顺嘴道：“你们再大还能大过我么？”
　　99眼珠一转，问我：“既然说到了年岁，敖叔你可还记得你多少岁数了？”
　　“自然是……”我顿住，想了半天竟是没想起自己到底多少岁了，一时间感慨万千，陡生苍凉之意。我这龙生虚度，居然把自己的年岁都忘记了，亦可见确实年岁久远了。只是，我诚然未到服老之时，若我都言老了，龟丞相只怕要无地自容。故此，我很确定地同99道：“想来正好是一千岁了。”
　　99揶揄道：“不能吧敖叔，且不说61都是你看着过来的，西海那条小龙都两千岁有余了，你这儿怎么才千岁。”
　　我严肃且肯定地再次对99道：“就是一千岁，没有更多了。”
　　99仰头大笑了一通，才道：“好，那就一千岁，更多的也没有了。”
　　我面子上到底有些挂不住，但年岁上的问题是不能让步的。我又忽而想起一事，问99：“那日不过61、86连同96知晓了你和15的事，00和斗战那两处你们却是如何的？”
　　99凑近了悄声道：“斗战与我同岁，自然知道这些事。至于00嘛，他一向关注的是三界琐事，我和15这点事，告不告诉他自然都是一样的。”
　　“若他以后知道了怎么办？”
　　“好了，敖叔，可以进去了，这以后的事情交给以后再说吧。”
　　我跟着99进了我的水晶宫，这水晶宫倒没什么变化，还是我离开前的那个水晶宫。我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一路到了殿上，我刚踏进大殿，便被满满一屋子物种吓得退了出去。
　　“恭祝龙王寿辰！”许是还嫌我受惊不大，这一屋子物种还很大声地一道喊了一句。
　　我颇为头疼地扫了一眼，真是龙藕猴虾齐聚一堂，飞禽走兽也是齐全。
　　不知哪个龙族小辈刻意捣乱，很无知地高喊了一声：“敖叔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还没发作，就听见99打断他：“你敖叔是千岁，可别喊错了，小心他收拾你。”
　　幸而在场的都是自家亲朋好友，听闻此言都笑作一团，我只能摸了摸鼻子。
　　一阵幽香浮动，两只手自我身后伸出，在我腰间系了一个香囊，哪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辰快乐。”
　　我盯着那个香囊看了半天，很是犹豫：“你没……把你的元神给做了吧？”
　　哪吒哭笑不得：“你想哪里去了，这是到西王母的天池里去摘的莲花。”
　　我心情复杂无比，问他：“这都是你的主意？”
　　“嗯……你前阵子不是说你觉着太清静了么？我想着趁着你生辰正好可热闹一番。”
　　这边龙族小辈闹的闹跳的跳，那边61又在讲孙家的辉煌历史。哪吒两位兄长经由小龙女介绍，与我那三个弟弟相谈甚欢，96自然还是宴会的主要成员，他又自做了一首歌，不过几轮酒过，在场的都能跟着唱了。
　　“果然……我还是习惯清静得好……”我喃喃自语。
　　“什么？”哪吒一下很紧张。
　　我轻笑了一声，道：“其实，我有没有告诉你，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番外一 我的桃子分你一半

　　
　　桃山的桃子第三回熟了，15随手摘下一个咬了一口，赶花果山的桃子真是差远了。抬手想扔，终是舍不得，悻悻收回手，又狠狠咬上一口。来灵台方寸山的路上61一直嘱咐着，头七年安心在后山啃桃子，别想着学这学那的，啃完七年桃子再找个机会跟祖师暗示两句，接下来的剧情便顺理成章了。
　　至于这顺理成章之事，无非就是习得七十二般变化，修得长生不老，祖师还附送一个筋斗云。但15眼下却烦忧得很，真不知头上那几位兄长是如何熬过这几年时日的，玩是没处玩的，吃也吃不好，常常还要做些打杂的事情。15不禁怀疑起这祖师连年招收孙家猴子当徒弟，究竟是意欲何为了。
　　这边的事情是水到自然渠成，可远在那头的事情却是半点迹象也无有。
　　15又咬了口桃子，桃子初熟，不大甜，汁水也少。想来花果山的桃子应当正当吃，味美汁多，软硬皆宜。
　　在树上翻了个身，随手把啃剩的桃核扔了出去，即便不好吃，也不能浪费，是以15还是将这桃肉啃得很干净。无端端想起那个拿着桃子向他招手的身影，是那熟悉的声音在对他道：“小15，这桃子是我刚挑的，你尝尝？”
　　那猴挑的桃子，大多要甜上许多，都是熟得不能再透的，咬上一口黏黏糯糯的，像是蜜糖化在口中，嘴都张不开了。
　　张不开嘴的时候思绪却更活跃了，啃着桃，瞧着那猴，见他神色飞扬的样子，心底到底是安宁的。
　　“小15，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好玩。”那猴总是闲不下来，一得空便领着他四处跑，东海龙王总被他们搅得不安生，却也无可奈何。
　　那猴总是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留一个瘦削但挺拔的背影给他。那时他尚小，步子还不怎么迈得开，有时便跟不上了，只能叠声叫道：“99哥，99哥，慢点，慢点。”
　　99哥……
　　在心底叹息一声，15又摘下一个桃子，送到嘴边一咬——
　　比上一个还难吃。
　　15不似99，打蹦出来起就被一堆兄长围着嘘寒问暖的，他自石头里蹦出来时不凑巧，头上几位兄长各自有事，只留了个99在他身边看顾他。那时的99年岁也不大，身上半点法力还没有，倒先学会了端兄长的架子。这兄长的架子也不怎么端得稳，还不消15如何，撑上一会儿自己便先忍不住笑了，又领着15满东海撒开脚丫子跑。
　　99讲起孙家的辉煌史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比起61那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15从不怀疑99也会成为孙家史上辉煌的一笔，只是在心底又不愿99变得太好，省得被更多人惦记，但太差也是不行的，还会被不少人记住。但看见99展望自己威风八面的未来时，有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后来99便说要去学艺了，15到底是没拦的，想了想86的翎羽，又想了想96的披风，若是全都给99穿戴上了，果真是威风八面。再怎么说，孙家的猴子，都该是个顶个的好。彼时99走了，15被61安置在猴子群里，寻找归属感。只是15看看这只猴子，想起了99，看看那只猴子，还想起了99,左右如何都是个99，长叹息一声倒教61担心不已。
　　这还是他头一回与99分开，这一分开竟是这么久，99学艺的这段时日说长倒也不长，但说短，可对15而言是绝对不短的。
　　那时朦朦胧胧有了念想，还不真切，琢磨许久也没个定论，不如吃桃。
　　说到吃桃，虽然同是猴子，15比99便挑剔多了。99是没什么挑的，只要是桃，没坏，能吃，便好。但15就要挑，从桃子的成色一直挑到口味，甚至于这桃子从哪棵树上摘下来的都要好好研究一下。说到底，挑的不是桃子，是摘桃子的猴子。吃着这桃，还望着那桃，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只是每每见着99摘了什么桃，便顿觉啃着的桃失了味道，便一定要说：“你那桃看着更好，不如给我吃吧？”
　　99总要打趣他一番：“那你说说，我这桃子比你的好在哪里？”
　　15瞧着那桃子颜色喜人，随口道：“自然是颜色更好。”
　　99也爽快，直接扔给他：“那这个就给你了，我再去摘一个。”
　　桃子接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小心地咬下一口，果然是更甜些。抬眼看去，99又摘了个桃子，刚要开口，那边桃子先扔了过来：“就知道你要这个，不过先说好，我摘多少你吃多少，可不许浪费了。”
　　三下两下解决了第一个桃子，张口去咬第二个桃子，却是差点被磕掉一颗牙，低头看时，哪里去找什么桃子，竟是一块石头。
　　独自呲牙咧嘴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还偏偏要在那猴回首之际挤出一个全然无事的笑容来：“果然……好吃。”
　　99嗤笑一声：“你要觉得好吃，这山上的石头日后都归你了。”
　　至此，已无须说话，直接把手中的石头砸了过去。
　　只是，哪怕是花果山的石头，那也比祖师这处的桃子更有味道些。15懒在枝头上不肯动，这边的桃子都被他摘了，更远些的够不着也就不去够了。
　　99对他也并非没有别的意思，15是知道的，毕竟兄弟连心，彼此又是知根知底的。但又好像莫名较起劲来，似乎都在等着对方想戳破中间那层窗户纸，毕竟这窗户纸一捅破，便再无遮拦，过去那些朦朦胧胧的东西便会清晰地跃至眼前。
　　先坦白的那个便是输了，这约定也不知怎么就定下了，深深地烙在脑海中。
　　这一较劲又过了许久，当时15还未同99一般高，一直纠结到15都高出99许多时都未出结果。这会儿更是聚少离多，连较劲的机会都没了。
　　15扯下一片叶子咬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真是愈发想念花果山的桃子了。
　　15实在难以忍受后山那些桃子了，提早去同菩提祖师说要学艺的事。若是61在，定然要将他骂一回，少不了又讲“这是传统，传统不可破”云云。然，61毕竟不在，15也无有太多的顾及。菩提祖师倒也没那么不变通，又许是年岁大了，经不起猴子的折腾了，巴不得早点教好早日送走，故而15和菩提祖师倒是一拍即合。
　　孙家的猴子自然是有天赋的，一点即通，一教即会。祖师连在头上敲几下的传统都舍弃了，很是爽快地传授了七十二变与筋斗云，欢喜异常地送15出门。
　　此番回去，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便能找到破绽了，15如是想。
　　只是猴算不如天算，如来压猴子可不管时机，说压便压了。
　　15听说99被压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较劲不较劲，急忙忙寻了东海龙王做伴，便去探望99。学了艺之后的15自然是厉害了许多，还能帮着99把五行山抬起来。他学艺一来是他生为孙家的猴子便当有此本事，二来是可同99并肩而处。只是万万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说他救99是无效之举，平空地指了个和尚与99。
　　“小15，你还不回趟花果山替我取套新衣服，我好换了见师父。”被山压着还笑得轻松的99让15骂也不是恼也不是，何况这猴子眼中还分明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凑近了咬牙道：“你想如何？”
　　99摊了摊手，轻叹一声：“你总不说你要如何，我只好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15被他噎得脑仁疼，顾不上别的，跳上筋斗云便走了。
　　走了却也不是一了百了，15总是放心不下，听敖广描述了一番当日的种种情形，那和尚与99这般那般总之便是一同去西天了。15听完冷笑一声，便撞上敖广有些忧虑的目光，也不多做解释，转身便上天庭去了。
　　99要做他该做的事情，15自然也有该做的事情，只是之前总想着怎么也得两只猴子在一处的好。这回一别却不知又要多久了。
　　四百多年，虽然长，于15而言也不过一梦罢了。
　　在遇上江流儿那个娃娃时，15忽而有些能理解孙家猴子与取经人之间难以割舍的羁绊了，只是这羁绊，15还不觉着自己与江流儿之间能扯上。
　　“花果山福地洞天，遍地花草树木，戏里说，桃子有碗那么大呢！”这小娃娃分明没去过花果山，竟然还说得头头是道。
　　花果山的桃子啊……
　　15忽而觉得刚才啃的算不上桃子，而是石头了。但差着十万八千里，想挑剔也没处挑去。只是不知99是否吃上了今年的新桃，有没有把最甜的几个留下来。
　　15向来觉得，这天是可踏的，地是可翻的，天底下真正能奈何得了他的除了99也没什么了。可是，戴着这法印，15倒是头一回被无能为力的感觉击垮了。
　　虽然不想承认，15还是得说，孙家的猴子和取经人之间确实有邪了门的联系，这联系还能驱使着他赶去救一个小娃娃。
　　而世间的事总是不尽如人意，自然也不那么尽如猴意，那小娃娃竟然就在自己眼前被乱石给埋了。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小娃娃眉飞色舞讲着孙家过往威风的故事，心里想起的，却是那只神采飞扬的猴子。
　　被法印禁锢的是只普通的猴子，没了法印的猴子却是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了。
　　“大圣！”
　　猛然转身，看见的却不是那个小娃娃，而是思来想去的猴子。
　　在心里哀叹一声走上前，颤抖着手将一猴一人圈在怀中。
　　“这小娃娃还有救，你倒是光顾着旁的了。”99满含笑意的声音一如往日赠桃时。
　　“我认输了。”15认命道。
　　“什么？你认的是什么输？”99故意发问。
　　15叹了口气：“愿赌服输的输。”
　　“既然输了，总该表示点什么吧？”
　　15想也未想，笑道：“日后我的桃子都分你一半，这总行了吧？”

　　☆、番外二 东海龙宫九千岁龟丞相的相啊

　　
　　这日我照例起了个大早去寝宫外候着，算了算时辰，龙王差不多该起身了。我在寝宫门外候了一会儿，门便开了，出来的却是哪吒三太子，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龙王还未起身么？”
　　哪吒对我一向客气，笑道：“此处有我，你不必候着了。”
　　我拱了拱手：“有什么事吩咐便行了。”说完便退下了。
　　作为历经了东海三代龙王的龟丞相，很多事情我实则不需亲力亲为，只是如今这位龙王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许多事情总不愿经别人之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初代龙王之时，我尚且是一只年轻的海龟，刚任了龟丞相。那时的龙王喜好可爱的小娃娃，前一个龟丞相便是因为劝谏他被革了职，这才换上了我。彼时我还是只颇为愤世嫉俗的年轻海龟，龙王这般作为自然是无法容忍的，常常与他顶撞。也不知初代龙王如何想的，竟没有革我的职，他虽然有这个不大好的嗜好，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我也还就安心地领着俸禄，直到他被头一位哪吒结束了生命。
　　这二代龙王就无有初代龙王那些奇怪的嗜好，但是他实在是一条不怎么得趣的龙，日子过得单调得很。彼时我的年岁已长了不少，步入了中年，和这二代龙王差不多一般岁数。人至中年当然对小辈格外关怀，二代龙王最喜与我讨论自家龙子龙女之事，竟是没一个省心的。那时的三代龙王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辈，但他的不省心之处与那些动静大的龙族小辈不同，他的不省心是你总担心他哪日就被人拐了去。
　　二代龙王因着小辈的事着实心力交瘁，早就心生退意，只是放眼整个东海，竟然找不出一个接班人。那些龙族小辈都不愿接手这个龙王之位，都觉着龙王实在无趣。好在三代龙王的不省心此时倒变成了省心，那二代龙王不过稍一引导，那三代龙王便爽快地接下了龙王之位，还在二代龙王跟前保证一定带领东海水族发家致富。
　　三代龙王一上任，我已经过完了中年，这龙王在我跟前反而成了小辈了。
　　说起这代龙王，与之前那两代龙王的形象是大为不同。那两任龙王总不肯把龙头给变了，他们年纪也大些，民间流传的龙王画像也多像这两位。而这任龙王不知是何缘由，总是以人身对外，这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比起前两任龙王只把身子变成人身却不管龙头的做法，这位可以说是赏心悦目多了。
　　此时不得不提的小辈还有一位哪吒三太子，也不知这位看上了这任龙王哪点，总是殷勤地往东海跑，时不时还送些东西过来。我先开始还在龙王跟前提点两句，后来见龙王每每提及哪吒都脸色不对，便也不提了，只是哪吒仍然是跑得勤。有几回据说是百忙之中硬是挤出点时间跑来东海，还没见上龙王。
　　但，小辈自有小辈福，做了这么多年的龟丞相，我还是学会了多看少说。
　　龙王同哪吒也倒是磨出了头，看着他们磨了这么多年我瞧着的都觉得心累，那哪吒竟是锲而不舍，也不愧是年轻人，精力旺盛。
　　我正要去厨房看看，走廊那头龙王揉着眼走过来叫住了我：“丞相，宫中可有红油彩？”
　　他这不记东西的毛病倒是保持了多年，每回孙家的猴子过来讨宝贝时，虾兵蟹将搬出来的各种奇珍异宝，他还要跟着在一旁惊奇一般，全然无有这是自家宫中所出之物的认知。倒是后院那几根废铁柱子他还上心些。
　　“在偏殿放着，架子上左数第三格。”我叹了口气，还是给龙王说了位置。
　　龙王又打了个呵欠，很是困倦地样子慢慢往偏殿挪去。
　　我不由得问：“龙王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龙王回过头来，皱眉道：“玉帝突然召哪吒去参加什么议会，哪吒让我替他描纹。”
　　我倒是听说过把描眉当作闺房之乐的，这描纹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也随他们去。
　　目送着龙王走远，我心中感慨万千。想龙王少时还是一条天真烂漫的小龙，初任龙王时还曾计划着要去凡间开个什么水族馆，一来可以向世人介绍水族，二来还能有收入，两全其美。如今，还算长成了一方有担当的龙王了。
　　我去了趟厨房，找人把早饭备下了，又去叫龙王和哪吒用膳。
　　然，这回出来的仍是只有哪吒，出来便悄声道：“龙王又睡下了，你晚些时候叫他。”
　　我陡然见着哪吒的脸，饶是我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忍不住呼吸一窒：“你的脸……”
　　哪吒赧然地挠了挠头：“我刚刚让他替我描的。”
　　我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非礼勿言，非礼勿言，既是别人的闺房之乐，我又何必管。只是……我瞧着他脸上绿油油的跟海草一般的花纹仍是觉着惨不忍睹。
　　哪吒倒不介意，顶着一脸海草便去用膳了，席间几位定力不足的侍女都捂着嘴冲了出去，躲在一边笑去了。
　　我又不免有些纳闷，虽然龙王平日总有些奇思妙想，但这样的作为却还是没有的，怎的捉弄到哪吒头上了？何况这位龙王有个特点，便是护短。
　　哪吒用完膳便上天去了，想来不出今日，整个天庭便都能知道哪吒今天脸绿了的事。
　　龙王这边又睡了一个时辰，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起来了，自己坐在床边呆了许久才总算清醒过来。我少不得又跑一趟厨房，叫热了早饭送来。
　　龙王一边洗漱一边问我：“哪吒多久走的？”
　　“您睡下就走了。”我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今日哪吒脸上的莲纹是……您给描的？”
　　龙王忽而眼睛一亮，笑道：“丞相竟然看出来了？你说我描得如何？”
　　我默默把想说的话吞回去，艰难道：“与众不同，格外……别致。”
　　龙王便高兴了，甩了甩手上的水笑道：“我刚才替他描的时候没睡醒，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你这般说了我便放心了。”
　　我心念一动：“您……刚才是没睡醒的状态？”
　　龙王点点头，我不由得掩面，哀藕生之多艰。这龙王平日也不如何糊涂，只是他没睡醒时便真就不只是糊涂了。偏生他没睡醒时看起来还能如常一般行动，但做的事情都是跟着感觉走。他以往没睡醒时还差些把水晶宫整个搬到陈塘关去。
　　不过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默默祈祷，今日哪吒少见一些人，不然外人对龙王不知要生出多少误会来，毕竟描纹之举已是与众不同，用绿色来描都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可有什么不妥？”龙王端着粥歪头问了我一句。
　　“并无……不妥。”我斟酌了一下措辞：“三太子走时很高兴的样子。”
　　龙王一下来了兴致：“我觉着描纹这事做着也不算难，我日后或许还可专门替人描绘花纹，也算是一笔收入。”
　　我忙劝阻道：“这描纹之事您还是只替三太子一人做吧。”
　　龙王想了想，惋惜地叹口气：“待他回来我要好好同他说。”
　　等他回来您要是还能想起这茬事才是。我默默在心中加了一句。
　　龙王突然把碗一放，问我：“我这几日总觉着哪吒有事瞒着我，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我一愣，哪吒所做之事我自然知道，但哪吒早便说了让我不可……告密。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哪吒也不知如何突发奇想的，去西王母那处拿回来根灵藕，找人雕了个龙形，又用自身精血和龙王的一点龙珠之灵结合，做了条小龙出来。
　　这事哪吒是瞒着龙王做的，前阵子花果山还有只长脸的猴子来取经，哪吒让他去寻块灵石，可以给他推荐雕刻师。
　　我既然答应了哪吒，自然是不能说的，但龙王毕竟是龙王，他问话我不能不答，只能含糊道：“龙王都不知道的，我怎么能知道，与其问我，不如问三太子吧。”
　　龙王从来不是爱纠结的主，也很自然地放过了这个话题。
　　再次见到哪吒时已是三日后了，他脸上的绿海草仍然鲜艳如初，我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哪吒见了我高兴地打了招呼道：“那些仙人也都是眼尖，都瞧出我脸上的莲纹有所不同，都来问询。”
　　我试探着问道：“那你怎么回的？”
　　哪吒笑道：“自然是告诉他们这是龙王替我描的。”
　　我还在心中思索，如何委婉地告诉哪吒他脸上这一盛况，龙王已经疾步过来了，看见哪吒时一呆：“你脸上……”
　　哪吒眨眨眼：“你之前替我描的……”
　　“怎么变绿了？！”
　　我别过了头，实在不忍看眼下酸楚的画面。
　　哪吒一脸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我，龙王已经翻了面镜子给他看。哪吒盯着自己绿色的海草纹看了半天，脸色难辨。
　　龙王奇道：“我分明记得是红色的……”
　　我这时也不得不出来澄清：“龙王，您可记得那日取油彩的地方是？”
　　“架子上第三格啊。”
　　“左数还是右数？”
　　龙王思索了片刻，道：“右数吧……”
　　我叹口气：“可是我告诉您的是左数啊……”
　　龙王怔了怔，忙对哪吒道：“我……我现在便去打水替你洗了……”
　　哪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道：“没事，偶尔换个风格也不是不行，只要头上不绿就好。”
　　龙王没听见后面那句，急急忙忙跑去打水了。
　　哪吒叹了两声突然僵了一下：“他是去哪里打水了？”
　　我也僵了一下：“好像是最近的那处水房。”
　　“不好！”哪吒也顾不上自己脸上还顶着绿水草，快步追了上去。
　　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得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似乎是水盆掉在地上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紧接着龙王从里面跑了出来，手里拎着条小龙，一脸难以置信：“这个……这个是？”
　　哪吒再次长叹口气，道：“这，我不该瞒着你，但是……”
　　龙王打断他：“我探查过了，这个是你用我们的精血同灵力合成的小龙？”
　　哪吒点点头：“他的原身是还是藕，但形是龙。”
　　龙王看上去不大高兴，板着脸盯着小龙看了半天，直看得哪吒惴惴不安了才道：“你怎么弄了条小白龙出来！玉帝成日盯着我四海的小白龙，要给个和尚去做马，我东海的太子怎么能去遭那个罪！”
　　“……啊？”不要说哪吒，连我都愣在了原处，张嘴啊了一声。
　　龙王又很开心地把小龙捧在手上最右看：“长得倒是挺可爱的。”
　　哪吒还是没回过神：“你……你不怪我背着你……”
　　龙王把小龙往肩上一放，严肃道：“颜色问题上你实在不应该背着我选。”
　　哪吒顿时哭笑不得，半晌才道：“这藕除了白色还有什么色。”
　　我抹了把头上的汗，发现果然是高估龙王的反应了。
　　龙王让哪吒进去把脸洗了，转过头来忽而对我道：“这种事日后可不许再有隐瞒。”说完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带着小龙走远了。
　　我又抹了把头上的汗，真是丞相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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